袁秋华拎着行李,按照地址,到武汉重型机床厂职工宿舍区,寻找他给自己租下的房子。
她在宿舍区转来转去,打听到,这个国营大型企业,在时代大潮的冲击下,工厂效益每况愈下,已濒临破产状态,大批工人下岗,自谋出路。但厂区地处水果湖,是政治,文化,教育,经济中心区域,随着商业蓬勃发展,周边房地产的开发,已属黄金地段。缩小版的新武重,分厂己整体搬迁至汉口江岸区东西湖,总厂拟整体搬迁至武昌江夏区佛祖岭,遗留下破败的厂房,及破旧的宿舍。地上附着物虽然破旧,地皮却越来越值钱,工厂搬迁去郊区,腾空厂区,就是为出让土地作准备。
厂房产权属企业,宿舍在九八年的产权改革中,按一定比例购买后,已归属职工个人所有。厂房,奇货可居,企业负责人待价而估,宿舍,工人也在守房待卖,都在等待房地产开发商的收购,然后一夜暴富。
据小道消息称,李氏集团和企业的商谈,已接近尾声,有人言之凿凿,在武重旧址,李氏将投资十几个亿,拟建二幢三十六层的办公写字楼,十幢六层的商业铺位,三十幢小户型的青年公寓。沿用李氏房地产经营之道,整个物业,采取以永久收取租金为主,并非惯常的一次性零售出卖,更不会采取炒楼花的融资形式。
仰望破旧的宿舍楼,袁秋华想,当年若是用出书的稿费,买进其中一套单元房,不说如今卖出,就是等着待拆迁,也能脱贫呢,至少也能在省城买套二手房,安营扎寨。
按照地址指示,她来到夹在武重,卫生厅,中南医院之间,形成三角地带的棚户区,止步在一小院前。三角地带属于三不管之地,附近居民见缝插针,私搭棚子,乱建偏厦,扩大院落,房屋以粗制滥造,陈旧陋劣为特色,墙体是捡拾的砖头再砌,门窗是拆弃的旧料再利用,盖顶是羊毛毡,或塑料布,谈不上舒适美观,仅供遮阳挡雨罢了。随着年代更迭,房屋或由子孙继承,或易主而居,简陋自然价廉,便宜吸引更穷的市民,或进城谋生的乡村人,或买房,安家落户,或租房,长年累月,久而久之,便成三教九流的聚集之地。在周围高楼大厦的映衬下,如同鲜艳明亮的羽衣 裳上,打了一块灰暗的斑驳补丁,有碍观瞻,影响市容。但由于产权模糊,再加年代久远,逐成历史遗留问题,房屋陈腐破旧,人员混乱,环境脏乱差,交通堵塞,治安事件濒发,就是棚户区的主要印象。
袁秋华原本以为财大气粗的小李子,会给自己租套半新的单元房,瞧见门口旁边的垃圾堆,房前屋后的污水沟,裸露的红砖墙体,尤其是墙角拳头大的裂口。这分明是危房嘛,危危欲塌也。租来住,能有安全感吗?人一走,茶就凉,人再来,遭冷遇,住危房,睡地铺,她屈辱得泪花在眼眶打转,双眼模糊,眼泪忍不住往下流,真想扬手将钥匙扔进臭水沟,掉头回家去。
掏纸巾擦拭眼泪,袁秋华回过头梳理往事,又不像他一贯的做人风格,又不符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更不契他此前的情有独钟,她转念一想,或许他身不由己,另有隐情吧。既来之,则安之,进去看看又何妨?能凑合着住,就住下,实在不行,就走人。她放下行李,拿出钥匙,捂住口鼻,打开院门,探身一望,院子约五十几个平方米,正面有三间房,红方块瓦盖顶,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厕所,房脊的羊毛毡,翘首翻尾,下雨必定漏个稀里哗啦,养鱼不必放自来水了。
她关上院门,提着行李,走进中间正房,房中空无一物,房子破旧不堪,窗户没一扇完好无缺,不是玻璃破碎,就是风钩脱落,墙上粉浆爆裂,东露红砖,西裸泥团,顶上三角架,檩条,木格子,一目了然,水泥地上油污,痰迹,泥垢,各色杂染。
退出,再推开右边正房的门,她顿时愣住,房内物品都是在北京时的东西,床,床上被褥,布衣橱,塑料鞋架,包括她当写字板的玻璃块,她遗落的材料纸,资料夹,蓝皮活页薄,她的钢笔,蓝墨水,稿纸,一一俱在眼前。
房间,他修整过,粉白了,复原了北京的家,东墙上,画着蓝天,太阳,云霞,是他的杰作,她称之为“旭日东升”;西墙上,画着大海,浪涛,帆船,也是他的杰作,她称之为“一帆风顺”;地上刷了绿色地坪漆,中间用红漆喷了一双手捧着一颗心,心里面有一个盘膝打坐,修禅入定,脑后罩金环的小和尚,她称之为“凡心未泯的一休哥哥”。
窗子挂着过去的落地窗帘,床头安一排挂钩,挂着风铃,纸鹤,红丝结,绣荷包,小灯笼。
她打开厨房门,发现过去的厨具,电器都搬了过来,擦洗得洁白如新。厕所里的用品,也和过去的一模一样。
北京那个家的家什,他都运了过来,原样摆放,保存完整。就像情景再现似的,出现在她面前。
袁秋华睹物思人,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他说到做到,确实可以拎包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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