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眼一望,仿佛是一朵洁白的花,堪堪开放在谈冰的掌心。
“别看!”寄城伸手捂住我的眼睛,带着喘息的声音在我耳边。
这家伙!我都还没来得及顶真看,就被你挡住了!
我一把推开他,定睛看向谈冰的手掌——
——哪里是什么洁白的花朵,分明就是一只莹白小巧的耳朵!
“这……这是谁的耳朵?”我惦着舌尖发问,仿佛怕被自己问出来的话,烫伤了自己的嘴巴。
无人应答。
难道是……
不可能的!
突然,蛛儿曾经说过的话,断断续续进入我的脑海“确实有个叫‘还琴’的小小少女,我记得她是因为她的名字很是特别……我注意到她的耳朵长得非常漂亮,又白又莹润,耳垂像一畦饱满的水滴……”
“像一畦饱满水滴”的耳垂!
多么形象生动的比喻!
多么美好的耳朵!
可现在,孤零零地趴在谈冰掌心的不正是这样一只美好的耳朵吗?
耳朵的主人上哪儿去了?
我一阵焦躁,脑中轰鸣。
怪不得谈冰看到包裹中的东西之后,像疯了一样!怪不得她再也没有勇气去打开剩下的任何一个包裹!
已经打开的两个包裹,一个里面装了一副唇齿,一个里面装了一只耳朵,那么……那么地下这么多散落的包裹中,里面还会有些什么?
我终于明白刚才谈冰那些没头没脑的喃喃自语是什么意思!
“没用了……没用了……他们全都死了……被魇君带走的人……全都被分装进了这一个个包裹里……”
身上所有的血液呼啸着向脚底沉坠下去,我眼前一黑,已无法站稳。
一只手伸过来,将我牢牢扶住。
“谈冰……谈冰!请你看清楚,那到底是不是还琴的耳朵!请你确认……”我怀抱着侥幸,残忍地向谈冰说出这句话。
也许,也许只是不相干的人的耳朵,跟还琴没关系,跟姐姐也没关系……可那真的是一只活生生的耳朵啊,是一只从某个人身上取下来的耳朵啊,就算跟还琴无关、跟姐姐无关,但它绝对是跟“一个人”有关啊!另一只耳朵在哪儿?失去了耳朵的那个人又在哪儿!
我的头都快炸了!
谈冰充耳不闻,只是垂着头,散漫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眼中浮了一层碎光,那种悲痛到了极致之后,因为疲倦、心死,再也无力聚焦的支离破碎。
“蛛儿!”我喊道。
蛛儿走到我身边,脸上的惊悚和诧异惟妙惟肖。
“你装成这个样子,是想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魇君洞穴中收藏了这么多包裹、这包裹中竟然装着活生生的嘴巴、牙齿、还有耳朵!你想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尖着嗓子,高亢而变形,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想丝儿也不知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只负责将人‘牵引’至雪魇宫。”蛛儿仰望着我,一双湛红的眼睛在他淡蓝色的面颊上,澄净。沉静。
如果恶魔打扮成天使的模样,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希望。
“这么多年,你们为魇君效命,你们会不知道他天天在干些什么……算了,算了,何须与一只蜘蛛理论……你曾亲眼看过还琴的耳朵,告诉我,谈冰手中的那只到底是不是她妹妹的?”
蛛儿看了我一眼,走到谈冰面前,踮起脚,看向谈冰的手心。
谈冰脸上突然一寒,双眼一蹬,一脚飞出,将蛛儿踹了出去!
蛛儿爬起来,吭都没吭一声,面色平静,走到我身边,低声道“隔了太久,我已没有太多印象,但从肤色和轮廓看上去,确实很像还琴的耳朵。”
“蛛儿,这魇君绝对是个十足的变态!”寄城忿忿道“如果你没撒谎的话,那他就是在你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你们复制,而且,还复制了他自己!啧啧……什么人会把自己复制一份啊!还有这些可怕的包裹,这牙齿、耳朵,全都是活生生的,难道……难道他竟将人zhi解、再将各种器官用魇丝保存……太可怕了!完全是个疯子!”
“我……我是真不敢再去砸开这些包裹了,谁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寄城看着地上散落的包裹,身子忍不住向后闪躲。
“虽然魇君对丝儿用毒,我甚是恨他,但我还是要说,在没有完全弄清楚事实之前,请你不要这样说魇君,我和丝儿追随他多年,受他庇护,就我所知,他虽然脾气暴躁,杀伐决断、绝不手软;他也确实囚禁数人,但仍然供应饮食,只是为了取得他们的噩梦、编织魇丝。但像这种将人zhi解、储存器官的阴毒可怖之事,魇君断然是不会做的!”蛛儿声音不高,但说得很是坚定。
“哼!我想你对魇君一定是有些误会!”那个被复制出来的“蛛儿”一声冷笑,打断了蛛儿的话。
“魇君反复教诲我们,除了我族,断不与其他族类相交。至于人类,只要进了这雪魇宫,那就是魇君的私物和工具,按照魇君的意愿进行处置。杀伐又怎样?割裂又怎样?将人类的器官储存又怎样?不过是像取走一只狸猫的性命、或者制作一扇花朵的标本那样稀松平常!怎么就阴毒可怖了!我看你也是一只雪魇蛛,你怎么将自己的身份、准则调低到人类的标准?真是可怜又可笑!”复制“蛛儿”振振有辞道。
我清清楚楚地听着这被复制出来的“蛛儿”的“高论”,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听上去荒谬无比,却又被说得头头是道!已不是“可怕”能够形容的。对方根本就没有把人类、人类的性命放在一个级数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这才是最令人胆寒的地方!
“住嘴!”蛛儿怒道“你所说的‘魇君’根本就不是我说的那个魇君!”
“废话!”龙戒冷笑一声“他们的‘魇君’还不是你们的魇君复制出来的!”
蛛儿瞬间噤声,脸上一片痛苦的空茫。
“想来你的魇君才是复制品吧。”那个复制的“丝儿”指着立柜前那张硕大的桌子道“看样子你不过是魇君外派、‘牵引’人类进宫的低等役从,几乎从来没进过这魇君的洞府吧,你可知那张桌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不知。”蛛儿冷声道。
“每一个被魇君精挑细选过的人类,都会被送进这个洞府,然后放在这张桌子上,根据魇君的指示,我们会精确地切割下他的某一部分器官……”“丝儿”清晰地说。
“啊——”我再也忍不住,大叫一声。
“别说了!别说了!!只要告诉我魇君在哪里!不论找不找得回我的姐姐,我都要杀了他!”我失控地喊叫。
“魇君刚才已经死了,死在那个女人的手中。”“蛛儿”指着谈冰,脸上没有表情。
“真正的魇君!他到底在哪儿?!”我狂叫。
“魇君……我是说你们的‘魇君’,他真的安排、指示你们杀戮人类、并且将他们‘割裂’、攫取他们的器官?”蛛儿的声音听上去也几近崩溃。
“割裂、攫取,但并不杀戮。”“丝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都已经那样了,还不是杀戮?!”寄城怒道。
“可那些人类确实没有死啊!”“丝儿”道“他们只是失去了他们的某一部分器官,但并未失去生命,就像是树叶从树上坠落罢了。再说,魇君要他们的命干什么?魇君不过是想要留下他们最美好的某一部分器官,然后用他的血,催动再生之术,再造一个跟那器官一模一样的器官,然后缝合回那些人类的身上,待他们恢复,就将他们带出魇君的洞府,就是这么回事儿。”
“魇君要这些人类的器官干什么?”龙戒问。
“我们做好分内的事,从来不多问一句‘为什么’。”“蛛儿”道。
“这些人、这些被取走器官又被再造的人类,他们就这么乖乖顺从吗?”我问。
“当然不顺从,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但魇君幻术高超,他们被幻术魇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噩梦一场,不过据说有人清醒过来后,在自己身上发现了莫名其妙的伤疤。”“丝儿”回答。
“刚才那牙齿为什么是活的?为什么能咬人?”寄城问。
“这就是魇君的本事了。”“丝儿”回答道“魇君用来包裹保存器官的魇丝不是普通的魇丝,他在里面糅合了其他东西,可以保持器官的鲜活和功能,牙齿咬物、心脏跳动、眼睛眨动,还有耳朵扇动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听到这儿,我的眼睛不由自主朝着谈冰的手望了过去,仿佛为了印证那复制的“丝儿”说的话,谈冰手心的那只洁白的、小小的耳朵突然轻轻动了两下。
谈冰一把将耳朵攥住,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伸出自己另一只手,细细打量。
“我的手指,也是被你们换过的,对吧?”谈冰竖起手掌,瞪着“丝儿”,咬牙问道。
我凑近她,果然,她的手指与手掌连接处,有一道极细极细的疤痕。
“这么多年,死过人吗?”龙戒问。
“经我俩手的,没有。”“丝儿”肯定地说。
他们是没有取人性命,甚至还用再生之术为那些被取走器官的人补上缺失,但,他们这样将人掳来、囚禁,在他人的肢体上修修补补,实在是可恶、可怕至极!
魇君,魇君,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到底有何目的?
不过,至少,不论是姐姐,还是还琴,或者其他人,现在应该还活着。
但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一定是跟真正的魇君在一起!
我心中又燃起希望和熊熊的斗志。
“不管你们做过什么,带我们去找到真正的魇君,还有十数条生命在他手里……否则,你俩也只能跟刚才那只蜘蛛一样的下场了。”我扬声对着那复制出来的“丝儿”和“蛛儿”说。
二人平静地看着我。不回应。红色的眼睛中没有波澜。
(冷静得有些过了。)
“还琴一定还活着,真正的魇君的踪迹要着落在这两个复制品身上。”我靠近谈冰,在她耳边低声道。
“我奇怪的是,这个‘魇君’被杀死在他俩面前,他们的反应会不会太过于平淡、冷静了?难道不是应该趁机扑过来报仇吗?”寄城靠近我和谈冰,压低了声音,嘴唇几乎没动。
“小心他们!”龙戒突然提声叫到,身子也跟着跃了过去。
但,已经晚了,就在我们窃窃交换意见的时候,那两个复制出来的家伙身子突然一缩,瞬间幻成两只蜘蛛,遁入地中,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