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声惊叫,向后急躲。
我亦本能地向后闪避。
只有哥哥不退反进,朝着画海伸出手去。
他的手不知碰没碰到姐姐,就听见姐姐低声嘶喊、痛苦万分:“烧死我了!痛死我了!!”
哥哥回头,一把拽住我的手,迅速看了一眼,又盯着我身上的淡黄色长袍,急急问道:“这长袍从何而来?”
“是那人……撒旦赠送。”我答道,只觉胸腔中,心在上下蹿跳。
哥哥一言不发,扯下我身上长袍,披在画海身上。
长袍之下,姐姐痛苦颤栗,但眼看着焦黑渐渐隐去,画海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姐姐……你没事了吧……还痛吗?”我凑近些,悄声问道。
姐姐的身子终于止住了颤栗,瞪着眼睛,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
我一把抱住她,嘴里嚷嚷道:“吓死我了!”
一低头,又看到姐姐手上那镶着金边的黑色浪花,只觉刺目又扎心,心里怦怦跳个不停。
画海伸手轻轻将我推开,象牙白色的面孔如同稀疏星空下的一片荒烟蔓草,可怕冷淡得紧。
她从肩上取下淡黄色的长袍,递给我,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火湖回来之后,她不曾给过我一个笑脸。
想到这儿,我心里一阵难受。
“画海,你先披着这件长袍,否则,不知何时,你又会变身成刚才那副样子。”哥哥一边说一边将长袍从我手里接了过去。
“不用了,”画海淡淡道:“变身就变身好了。我不要他(她)的东西。”
他(她)的东西?
谁的东西?
姐姐指的是我的东西还是堕天的东西?
“画海……她刚才怎么会发生那么可怕的情况……她、她变身成的是什么东西?”寄城瞪着画海,也不知道他在问谁,但我听到他牙齿轻轻打战的声音。
画海掀起眼皮,撇了一眼寄城,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画海坠入火湖了?”哥哥问我。
“嗯,我们俩都进到湖里了。”我说。
“画海、画海居然被引入了火湖……你们……怎么出来的?”哥哥又问,感觉他在控制着声音。
“火湖的黑色巨浪将我们掀到了岸上。”我说,又补充了一点:“应该是在撒旦的授意下。”
“火湖,是地狱之湖,是没有去过的人无法想象的深渊炼狱。”哥哥看了寄城一眼,声音里透着寒气:“据说但凡坠入火湖之人,是没有可能逃离的,但画海和美意居然安然无恙回来了。”
哥哥看着画海,继续道:“我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画海右手虎口上的那朵镶金边的浪花,那是火湖的标志。想来……火湖没能吞噬她,她倒是将火湖的暗邪之气带了回来。”
“那……画海……她会死吗?”寄城的声音里有惊恐和担心。
原来这个傻小子并不只是害怕,他还顾念着姐姐。
“死,应该是不会死,但那火湖的暗邪之气,潜伏在画海身上,在某种情境下,那暗邪之气可能会发作,引得画海变身,变身之后,引来巨大的烧灼感和痛苦。”哥哥皱着眉头,看着姐姐,脸上有焦虑之色:“不过,痛苦过后,又会变身回来,仿佛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如此循环往复,痛苦不堪。”
“哥哥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画海平静地问,像在打听与她无关的事情。
“那是因为曾经有人告诉过我。”哥哥不动声色地说。
“谁?”画海继续问。
哥哥张嘴正要说,不知为何,看了忘言一眼。
“我看美意这件淡黄色长袍倒是效用非凡,披上后画海立即恢复了……”忘言轻声提醒,刚好打断了哥哥的回答。
“我说过,我不要她的东西。”画海淡淡打断忘言的话。
这下清楚了,姐姐,她不要“我”的东西。
“你哥哥说了,如果变身成刚才那种……那种像黑色干尸一样的东西,你会非常痛苦的,那你为什么还不要美意的……”风间问道,语气里既有奇怪也很是关心。
“我能忍受。”画海快速打断她的话,冷静道:“哥哥说的那种暗邪之气,我能感受得到,我不害怕,我也不厌弃它,变身之后,总会恢复,我会与它和平共处,直到我能掌控它。”
“那种痛苦可以让我时时警醒,请众人别再为我操心。”画海落落大方,说得甚是硬气,却也不卑不亢。
“若你变身太久,迟迟不恢复,你怎么办?而且,你……在变身的时候,会不会……吃掉我们?”风间不放心,继续问。
“凭我的意志,我自然能快速变身回来。至于会不会吃掉你,看心情吧。”画海扬着浓眉,眼神里有倔强的骄傲和一本正经。
“等你的意志能够达到掌控这股暗邪之气的程度,还需要时日。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压邪’。”哥哥说。
“压邪?如何压邪?”寄城问道。
“这件长袍乃撒旦之物,它能镇住世间万邪万恶,没有比它更好的选择了。”哥哥再次试图将长袍披在画海的身上。
“哎呀!美意,你赶紧看看你的手,看你手上有没有那朵可怕的地狱黑色花朵!”风间突然大声叫道。
“没有!”我摊开两手,上下翻转,展示给她看,提醒她:“什么黑色花朵,是黑色浪花!”
“哦!”风间吐吐舌头,不好意思道:“搞错了,不过,你不也去了地狱火湖吗,那地狱怎么没在你身上打上什么烙印?”
我突然想到堕天的一句话:“因为你回家了。”
我去到地狱,就是回到了家,自己的家自然是勿需给自己打个烙印、盖个戳什么的。
难道、难道,地狱果真是——我的家?!
“美意怎么可能有,以后整个地狱都要听她的。”姐姐冷笑回应风间的话。
“最后一遍:我,不要她的东西——教训太深重了,我不会再重蹈覆辙。”画海继续道,同时微笑看着我。
她还不如不笑。
让我心如刀割。
我知道她是指拿了撒旦那片羽毛,将她自己陷入了地狱的境地。
我也知道,我去了地狱,毫发无损,魔鬼还哭着喊着要赠我东西。
但,她就不肯好好说吗?
她难道不是我的姐姐吗?
对我这般的冷嘲热讽,她自己心里不难受吗?
“去了一趟火湖,小姑娘变得愈发愤怒和嫉妒,唉……”不知何时,紫霞悄声悄气地窜上我的肩膀,大剌剌蹲在我的肩头。
“嘿!你终于现身了!”我嗔道:“我在地狱里浮沉煎熬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废话!那是我能去的地方吗?你也不想想那堕天同尊上是什么关系,他能见得了我?还不把我碾成碎片、丢进火湖喂那些枯骨吃了!”
“现在没功夫同你说这些,”我侧着头,压低了声音:“姐姐恼我,我认了,总要想办法让她接受这件长袍,我不想她说变身就变身了,太痛苦了,你可不知道那种滋味……”
“嗤!”紫霞阴声冷笑:“比那更痛苦的我都受过!比惨谁不会啊……先将那袍子拿过来穿上再说。”
紫霞说着,从我的肩头跳了下去。
嗯?我心中疑惑,但还是照做。紫霞比我,可老谋深算太多。
我一把扯过哥哥手中长袍,二话不说,罩在自己身上。
姐姐不妨我这般利索,瞅我一眼,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什么话都没说。
紫霞突然从天而降,正正落在我的肩头上。
他的猫爪刚一挨到我身上披着的淡黄色长袍,猛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像是谁烫了或者砍了他的脚!
他根本无法立足,四爪并用、连滚带爬地朝下坠落。
我看到他一张猫脸皱成一团,眼珠子堪堪垂悬,随时都要被他那扭曲的眼眶子给挤出来!
这僵尸猫,演技也太逼真了!
他到底要干什么?
只见紫霞在面色扭曲、极速坠落的过程中,突然两只爪子抓住了我身上长袍的衣襟,只听“嗤——”的一声响,长袍硬是被他拽掉一片衣袂!
他松开衣袂,猫脸上如同见了鬼,四爪蹦跳着窜到一边去了。
我明白过来他要干什么了。
果然,哥哥拾起掉在地上的长袍衣袂,走到画海面前,没有商量,直接拉起她的手,将衣袂包裹在她的虎口上,正好将虎口上的那朵黑色的浪花遮盖得严严实实。
画海轻轻回缩,但哥哥面色严肃,不容她挣脱,一边包裹一边轻声说:“这不是美意的东西,不过是那猫顽劣,扯掉的一块衣襟,你何须如此较真,在这里同美意治气?再说,夫人等你归去成王,大人最疼爱是你,哥哥一向最欣赏的也是你,你怎么能让我们失望?”
“真的?”画海终究少女心性,听到哥哥的话,浓眉扬起,脸上神情又是羞涩又是得意,直问到哥哥脸上去。
“当然是真的。”哥哥看着她,认真地说:“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倒是……”画海低头看着手上包扎的衣袂,停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眼睛看着我,眼神颇为复杂:“我曾经那么骄傲,但现在,我仿佛成了美意身边的一个配角……我爱她……又恼她,为什么人人都喜欢她,而她得到任何东西都像是不费吹灰之力……我的世界都要塌了……有她在,我……我如何成王?”
“哈哈,画海姑娘,”忘言不等哥哥回答,主动抢答:“正好相反,有她在,你才是离你成为血族圣王的路,又近了一步!一路走来,我看到的是美意在为你们的成王之路,竭尽全力,尤其是你。你身在其中,无法跳脱出来,看看美意每次看你的眼神时,流露出来的喜爱、崇拜,还有猴急马跳想要帮忙的急躁,这些你都看不到,但我们局外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我突然一阵心酸,只觉特别特别的委屈。
之前真的不觉得,同哥哥姐姐带着任务、一路前行,总是在奔逃,总是吃不饱,哪里有功夫去思前想后。这突然被一个外人讲述出来,又是尴尬又是感慨,鼻子一酸,想流下泪来。
姐姐低着头,怔怔不语。
我的眼泪等不及,已流了满面。
如果这个时候,姐姐能走过来抱抱我,在我耳边轻声取笑我,我就……我就……
我就豁出命去,助她成王,不计较一切后果。
但是,她仍然低着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我……我仍然决定,豁出命去,助她成王,不计较一切后果。
哥哥走过来,低声道:“那块衣襟裹住画海手上浪花,就如同‘压邪’,以后她不会轻易变身、少受折磨,你放心吧……她生性骄傲好胜,但没有恶意,你俩一同长大,别要生分了……”
哥哥一边说,一边将袖子伸过来,要给我擦眼泪。
我听着哥哥的话,不知为何,愈发的心酸难忍——在哥哥眼里,我终究是长大了,大到可以、应该包容、忍让姐姐的地步。
我头一别,躲开了他的衣袖。
眼泪止不住的纷纷而下,我不想让众人看到,举起衣袖,拢住自己的脸,走到一边去。
衣袖仿佛一双轻柔的手,轻轻擦拭我的面颊,让我的心瞬间通畅、豁达。
我突然发现,这衣袖竟然是那件堕天相赠的淡黄色长袍的袖子。
我已经没有眼泪流了,我准备垂下自己的胳膊,但那衣袖不肯,仍兜着我的胳膊肘,温柔地拂在我的脸颊上,甚至举得更高一些,蹭了蹭我的头发,像是在温柔地安慰我。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身上的衣袍,被紫霞撕烂的衣襟,有一缕缕的丝线翻飞出来,我忍不住伸手将它抚平。
“呵呵,那人竟将如此宝贝赠你,有这魔衣罩体,你恐怕真的要所向无敌了!”紫霞酸溜溜、阴恻恻道:“至于我,再也别想立在你的肩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