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这下是忘言的声音,没有了他一贯的镇定。
我抬头一看,我去!!那老蝙蝠自己慌慌张张、大力扑闪着翅膀朝天外逃去,左边的翅膀边缘上却悬挂了一个人——正是风间!
天哪,他是怎么把风间裹挟到他的翅膀下面去的!只见风间两手死死拽着蝙蝠的翅膀,两条腿徒劳地在空中踢蹬着,被蝙蝠越带越高,已经听不清楚她的哭喊声。
怎么办!怎么办!!
我的右肩轻轻一沉,紫霞阴沉道:“你可以做很多事情——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我利用他的能力,只会让我越陷越深、万劫不复!”我咬牙恨道。
“那——你随意。”紫霞阴声道:“哦,那姑娘要掉下来了,她撑不住了……好,她已经掉下来了。”
我的心停跳了一下,我看着天空中的风间在蝙蝠的忽闪之下,终于松开了最后那只手,直坠下来。
“紫霞!去救她!!”我嚎叫道。
“我力有不逮。”紫霞冷静沉声道:“我擅长的是读心术……”
“蓝龙!老枯!快救风间!”我连番唤道。耳朵里听到忘言亦在呼唤红龙。
话音未落,已见红龙一个腾跃,闪身将下坠的风间堪堪接住,我一口气呼了出来。
再看那蝙蝠,已逃窜至天边,我大声喝道:“蓝龙!将那蝙蝠带回来!”
狠事他做了,狠话我们说了,若不与他当面厘清,就这样让他回到圣星堡,谁知道他会对圣王如何汇报,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哥哥、落英他们。
“嘿嘿,你也知道权衡利弊了,肯动脑筋而不是蛮力,倒是有进步……”紫霞阴声评价道。
“收声!别自作聪明,再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读取我的内心,小心我抠了你的眼珠子!”我恶语低声道。
“何须‘读取’,都在你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呢!哼!”紫霞不屑冷哼。我肩膀一耸,将他掀了下去。
“不须蓝龙插手。”落英眯着眼,紧紧盯着远处天边的蝙蝠,不紧不慢道:“他,毕竟是圣王亲自安排的信使,不用蓝龙了,我们自己就能搞定,免得缠夹不清,侍同应该也会同意我这么做,是吧?”落英说着,转头朝哥哥望了一眼,哥哥没说话。
“……好,去吧,把那家伙给带回来……”落英懒洋洋道。
他话音未落,手一扬,将夹在指间的月魂使远远抛了出去。
只见那黑影瞬间幻化成一条绳索,一头攥在落英手中,另一头朝着天边的老蝙蝠直窜而去!
“好!”我听到寄城暗喝了一声彩。
天知道,我也想喝一声彩,落英,他刚才那个样子,实在……很帅。
我盯着那“绳索”,只见它越拉越长,没有要断的意思,“绳索”的那一端如同执着彪悍的箭头,一直向上、向上,不扎住那蝙蝠誓不回转!
“嘿嘿,我提醒过你,他不简单……连我都看不透彻。”右肩上的花朵不知何时又回来了,阴魂不散。
“你不是‘擅长读心术’吗,这会儿啪啪打脸了。”我低声呛道,突然心中一动,这落英,到底有何古怪,连紫霞都承认“看不透彻”?
我将目光从那长而不断的“绳索”调到落英身上。他如何知晓那蝙蝠信使与圣王的私密谈话,他又是如何调动这看上去甚是可怕的“升级进化”了的月魂使?
除非……除非……他就是圣王!!
我被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耳朵“嗡”的鸣叫了一声。
“美意,看着。”耳边突然听见落英懒洋洋的声音,吓得我一愣,赶紧朝他望过去。
只见他面色皎洁、眼神冷清,嘴角却带了一丝不屑笑意,淡淡地望着我,仿佛在嘲笑:就你那猪脑袋,能猜出什么!
是的,我喘口气,我“愚昧鲁钝”、看不懂他,但我知道,这小子,绝对有秘密!
他淡淡望我一眼,又转头去看那已被拉得无限长的黑影“绳索”。
一离开他的目光范围,我就松了口气,闭目正要一个深呼吸,突然听到“砰!”的一声,一个东西重重坠在地上——
——是蝙蝠信使!
那黑影幻化成的绳索到了还是追上了老蝙蝠,将他捆缚、抓了回来。
我看着那捆缚住老蝙蝠的“绳索”已被拉扯得极细,蝙蝠落地,那“绳索”如同一簇尾巴没有穷尽的细细黑蛇,簇溜溜地快速收缩,一直缩回到落英的手指中间。
这升级进化了的月魂使好生厉害!
我忍不住长叹一声,与此同时,我听到老蝙蝠也是一声长叹,心灰意冷。
“多说无益,任君处置。但凡我还能有机会再回到圣星堡……”蝙蝠哑声说。
“你当然能回去……不过,你已经用两次机会证明了你自己,你,不配做圣王合格的信使。”落英仍是懒洋洋的说。
“配不配也不是你说了算——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圣王对我说的话、竟然还能调动这……这月魂使!”蝙蝠面色灰败,神情委顿。
“呵呵,这你不用管,你还是多操心下你自己,待你回到圣星堡、面见圣王的时候,对你这种公私不分、曲解圣意、违抗圣令的‘信使’,你说,圣王会怎么处置你,嗯?”落英的声音渐渐变得冷起来。
“你明知圣王对美意的态度有疑,更应该谨慎收敛,而不是激化矛盾,更不是揣测圣意、替圣王做主!圣王已经提醒你,种下这月魂使,必是极度的痛苦,种在穿云身上,已是要极大的忍耐,你、你怎么就敢往美意身上种呢?!”落英的声音听上去可怕起来。
这……这是在为我出头吗?我有感动,不假,但,我更多的是迷惑。
“罢了,侍同是不合适对你做些什么,他毕竟要保持他的中立,但,我不同,”落英一边说,一边缓缓蹲下身子,将指间的黑影慢慢举到蝙蝠的面前,声音冷得瘆人:“我是王者候选新君,我的立场就是:我们这个团队是一体的,谁若伤害了我们中的一个,那就是伤害了我,就是伤害了圣族的未来,就是伤害了圣族的千秋万代,那,我就会,这么做……”
他一边说,一边拈起指间的月魂使,将那黑影精准无比地按在蝙蝠的胸口,轻轻一个使劲,黑影没入蝙蝠胸中,消失无踪。
……
黑夜再次降临这片水泽。无星亦无月。
我站在水泽边,夜风卷过森林,如同深紫色的沉沉海浪,淹过我。
在我身后、森林深处,我听到动物的隐隐哀鸣和我的血族同伴们吸吮时发出的难以抑制的贪婪之声。
“他们……他们,已经饿成那个样子了……”风间语气轻颤着说,掩饰不住的厌恶、嫌弃……和惧意。
忘言不说话,拉着风间,走到一边去,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难道是怕我难堪?
紫霞在我肩头阴声冷笑:“他们,同那恶灵有什么分别!”
我听着哥哥、姐姐、寄城和落英此起彼伏吸吮血液的声音,心中仿佛是木的,弯下腰,从身边地上、仙女小奈给我准备的食物中,拿起一块填进嘴里,开始咀嚼。
我也饿了,我也需要食物。却食不知味。
我同他们有什么分别呢?不过都是想要填饱肚子、尽量活着。
他们是血族,千万年来,他们都是以血为生,用锋利的牙齿咬开其他生物的血管,吮尽被吸食者的血液,毁掉被吸食者的生命,以换来自己的永生。
他们那雪白皎洁的面容、花瓣一般的嘴唇、潋光盈盈的眼眸,经过千年仍然如同17岁般清秀挺拔的身姿,是靠着无数生物的汩汩热血滋养着的啊。
我长叹一声,仰望夜空,眼中一片空茫。
亲爱的神,若这一切都是出于你,请问你,意欲何为?
你在他们的身上打下这黑暗的记号,让他们在狰狞的暗地里活到天荒地老,这到底是惩罚还是放纵?是弃绝还是戏弄?
我低下头,脚边一个清清楚楚的坑,那是蝙蝠信使砸下的坑。
在最后一丝暮光消失之前,落英将月魂使种入了蝙蝠的胸膛。
蝙蝠嘶声怪叫、纵身而起,不知是太过痛苦,还是羞恼成狂,在铁青的暮色里、在众人的头顶,振翅盘旋,久久不去,状若疯癫。
“我罪不至此——”蝙蝠的声音听上去暗哑凄厉,令人不忍。
“美意亦然。”落英不为所动。
“我没有侍同的900年岁月加持,我怎么承受得住!”蝙蝠的声音已完全变形。
“那也只能忍耐,待那月魂使与你合而为一,你就不觉痛苦。”落英的脸在沉沉的暮色里暗了下去。
“圣王啊,圣王!”蝙蝠的声音,如同在哭:“也就是你才能炮制出如此阴毒之物……哈哈!不想我这只老蝙蝠今日就栽在这里、成了一只死蝙蝠……你……你到底是谁!我若不能知晓,那我……死而不服!”
“你死不了,”落英在暗蓝色的沉暮里朝蝙蝠招了招手,那手如同一朵花,雪白素雅,却暗含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蝙蝠不再张狂,屈就着俯身而下。
落英稍稍靠近蝙蝠那巨大的耳朵,看得见他的嘴唇在暗中翕动,却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只见落英的嘴唇刚刚闭上,仿佛他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的身子顺势往一旁闲闲一闪,那老蝙蝠就一个跟头、扎扎实实栽到地上!硬是把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事情到此,我心中已有隐约不忍,但,那落英是在为我出头,至少表面上如此,且,这月魂使最终没有种在哥哥的身上。但这只老蝙蝠落到如斯地步,也非我所想。我心中一阵惶然,没了主意。
“沉住气,且看。”紫霞压低了声音。
老蝙蝠一撞之下,恍如清醒了,奋力挣扎着、扑腾着,要从地上起身。
寄城面有不忍,跨前一步,伸手帮他托举了一下翅膀,他牙一咬,锋利的白齿在暗中一闪,身子终于挣腾起来。他奋力扇动,左摇右摆,终于控制住了平衡,飞了起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湮入夜空,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你那暗语,我已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尚未收回目光,我提前转身,朝着落英,笃定道。
“哦,听到就听到了吧。”落英变得意兴阑珊,既不惊讶也不辩解。
“美意,我倒是很想知道,落英君到底对那老蝙蝠说了些什么,让老蝙蝠如此失态、再不纠缠,哎,快说出来听听!”风间心痒难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亮。
“我现在只想饱餐一顿,然后启程,不知诸君意下如何?”落英望都没望我和风间一眼,对着哥哥懒洋洋道。
“好!”哥哥、画海和寄城异口同声道。
落英不再废话,转身朝森林走去。
一个名字突然从我的记忆里跳脱出来。我盯着他的背影。
“……无涯……你就是无涯吧?”我在他身后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