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姐姐失踪了。
哥哥受了落英启发,如法炮制,将自己从巨蟒中解脱出来。而寄城也甚是机灵,不待哥哥发话,硬是撑着一口气扎脱蟒蛇,转身就去帮忙身边已昏厥的姐姐。
哥哥无暇顾他,扑身过来查看、解救已经意识模糊的我。
一片忙乱。
待得一切静息下来,蟒蛇隐去,餐具重现,在餐桌上端然摆放,器皿边沿沁着一圈金色的光晕,美得脆弱又细致,细长勺子依偎在旁,隐隐红光,如同绝配。
然而,看一眼已是遍体生寒。这世界上有一种美叫毛骨悚然。
无人下咽。除了,落英。
“画海怎么不见了?!”突然听得哥哥低喝。
我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朝姐姐的座位上看去。
果然,空的。
我腾一下站起来,茫然四顾,目之所及,在一整节明亮的餐车里,哪有姐姐的影子!
寄城识趣,不待人问,嗫嚅着站起身,一脸困惑:“我用我的细勺瞅准了在那巨蛇身上猛扎,然后扯下缠在画海颈中的蛇身,眼看着巨蟒又幻化成大碗,拍了画海的面颊,看着她睁开眼睛,呼吸慢慢顺畅过来,我才……”
“你才怎样?”我终于能够发出声音来了,追问道。
“我太累了……止不住地怕……”寄城不安地看了我一眼,又紧张地看了哥哥一眼,低声道:“我看她已经醒转,想是没事了,我就趴在椅背上,把头埋在胳膊里,缓缓劲儿……我实在、实在是没法再面对这随时又会变成什么怪物的餐具……”
“姐姐!姐姐!”我扬声呼喊,餐车就这么大,明亮且通透,哪有画海的藏身之处?哥哥轻拍我肩,嘱咐道:“你待在这里,莫要乱跑,我去找找。”言语间,已闪身出了餐车,寄城迟疑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我站在餐桌边,死死盯着面前玻璃碗中的彩色水果,红色是苹果,绿色是香梨,橙色是橘子,黄色是……是什么呢,哥哥教我认过的,椭圆形,一头大,一头小,饱满细腻,光泽诱人,黄彤彤,沉甸甸……怎么想不起来名字了……
“芒果。”突然有人说。
芒果,对,就是“芒果”!我朝那说话之人望去——瞬间心冷。
是落英。这人居然还安坐在此!居然一点都不着急!把双肘支在餐桌上,同我一样,研究着面前的这碗水果。
哎呦!找姐姐!我居然还在这儿走神!
突然想到什么,我弯下腰,掀起雪白桌布,朝餐桌下爬去。
在掀开桌布的一瞬间,我明明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微小而嘈杂,等我钻进桌底,桌布垂下,整个世界变得漆黑安静。
声音和心跳都被黑暗凝封住了。我自己仿佛也成为了黑的一份子。在暗中一点点消融、四散开来。
我屏住呼吸,知道害怕无用。我可以四脚朝地、袅袅地从这桌底下再爬出去,就当我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但我确实听到了,那动静说不定能给我想要的答案。
于是我静静地待在黑暗中。等待着。
一个。两个。三个。
我的耐心和安静终于等来了他们的现身。
三个通体发亮的小人,次第在黑暗中、在我眼前显现。只有我的手掌大小,五官小巧精致,银白色头发编成细巧发辫,背上背着两枚透明的翅膀,翅膀薄而美,上面有细若游丝的纹路。翅膀每扑闪一下,身体就会格外明亮一些。他们漂浮在空中,快速扇动着翅膀,所以整个人看上去美妙别致、光明耀眼,让我觉得自己庞大粗鄙,多呼一口气都怕惊吓了他们。
他们警惕地沉默着。我趴在桌底下,瞅着他们,也不敢说话。
唉,这样也不是办法。
“你——们——好——”我悄声悄气地同他们打招呼。
他们不说话。
“我是美意。我想找我姐姐,她不见了。你们知道她在哪儿吗?”不能大声说话,于我真是个难事儿,所以我只能靠挤眉弄眼来表达自己。
他们还是不说话。扇翅膀的频率慢下来。身体没那么耀眼了,是柔和的光芒。照亮他们彼此,也照亮我。
我考虑着是不是问错了对象,应该赶紧从桌子底下钻出去,去别的地方找找看,然后我就发现了这三个翅膀小人虽然面容俊美,但皮肤黯淡,眼珠灰白,了无生气。
看他们仍然没有说话的意思,我只好点点头,转身准备出去了。一个翅膀小人突然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我们还是告诉她吧。”一边说一边悄悄把脸转向我。
“不要。”另一个翅膀小人出声制止。眉头锁着,脸上写满了焦虑和不信任。
“随便吧。不过看她好像——还不赖。”第三个翅膀小人冷漠脸。
“其实——”第一个小人仿佛得了鼓励,对着我说。
“不要,”焦虑小人再次打断他的话:“他们都是一伙的,不值得信任。”他一边说,一边扇快了他的翅膀,通体发亮,照得一双灰白眼眸空洞无底,仿佛灵魂被攫取。
“拜托——”我不自觉抬高了声音,看来他们真的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吧,姐姐对我很重要!”我说着忍不住伸手去碰触那个对我有善意的第一个小人。
他没提防我会去碰他,一阵扑闪没有快过我的手,我的指尖触到他的翅膀,他大惊,翅膀收拢,就向下坠去。
我忙不迭伸出手掌去接他,他几个踉跄站稳在我的手心中央。一双灰白色的眼睛望向我,先是惊恐,然后慢慢平静下来,两只脚在我手掌中心来回摩挲,弄得我很痒。
另外两个翅膀小人也飞过来了,悬在我的手掌上方,不降落,只是关切地把脸朝着他们的同类。
“你们下来,下来啊。”他温柔唤着那两个不肯降落的翅膀小人,脸上有淡淡的惊喜:“她是暖的。”
暖的?
两个小人半信半疑,扑闪着翅膀,似要降落,我赶紧体贴地摊开另一只手给他们作平台,身体跪伏着,鼻尖都快要戳到他们的翅膀边缘了。一阵痒痒。
他们三个站在我的两手中心,先是试探着摩擦着他们的脚,然后就收起翅膀,直接躺在我的手心窝里,冰凉软糯的小脸颊贴着我的手心皮肤,开始打滚,痒得我咯咯轻笑。
“是暖的,是暖的。不一样,不一样。告诉她,告诉她!”他们三个放松了很多,叽叽喳喳叫着,发出的声音就是我掀开桌布时听到的细碎声音。
“你姐姐她没有丢失。”第一个说。
“她也没有离开。”第二个说。
“她就在……”第三个洋洋得意地说。
“你是找人还是挖宝藏呢!”有人轻声嗤笑,掀开桌布,光线扑面涌来,我手心一轻,三个翅膀小人仿佛被瞬间卷走,遁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