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四下里看看。这时候,大路上还有很多的下班工人,三五成群地走过。他就有些犹豫。
刘万程就指指前面的公路说:“路口西面不远有家饭馆,我去那里要个单间,待会儿你过去,成吗?”
王浩又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刘万程在公路边的酒馆里,一直等到天黑,王浩才过来。对这种善于思考,主意都在肚子里的人,刘万程也不打算跟他废话,直接要了酒菜,两个人就默默无言地喝酒、吃菜。
直到一杯酒下肚,刘万程才说:“我那儿缺个厂长。”
王浩沉默着,不接话。
刘万程就又说:“有什么顾虑,你直接说。”
王浩这才说:“咱老百姓看不起病。我走了,就没处交医疗保险了。”
刘万程说:“不出五年,医保就会社会统筹。那时候,自己交和厂里交没有区别。另外,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在外面已经挣了一部分钱。不管咱们几个谁需要医药费,钱,我来掏。你如果信得过我,你就过来。”
王浩坐在那里默默无言。刘万程也不说话,就陪着他喝酒。
终于,王浩一口就喝干了手中杯子里的酒,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
刘万程知道,这哭声里,不仅仅包含着他受到的委屈,更包含着他对这个自己服务了十几年的工厂的眷恋。
当年的自己,就是这样留恋着这个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地方,从而彻底失去了徐洁。
这年冬天的时候,刘万程终于又进了第二台加工中心。
他编谎的本事越来越大,可以把心地简单的徐洁直接侃晕了。徐洁忙着干活,算计交货的日期,也没有心思和他算计。
算计也是白算计。她知道,两个徐洁,也算计不过一个刘万程。
自己干已经这么久了,她也习惯了相信刘万程。但这只是一种习惯。你如果让她仔细想想,刘万程这人可信不可信?她一定还是要摇头。信他?母猪他都能给你吹到树上去。
公司里,还是只有王浩、苏媛媛和徐洁三个人。王浩虽说挂着个厂长的名,也就是多管点杂务,平时刘万程不在,有个什么事儿了,和徐洁商量着处理一下。
平时两台设备,三个人轮流着干。徐洁一般干夜班,她已经可以一个人看两台设备了。
机加工能力增加了,高强的铸件就有些跟不上,他不得不再多找几个工人。
可是,租赁的一分厂翻砂车间就那么大点地方,摆不开那么多的砂箱,严重制约了产量。
刘万程就把高强叫到公司里来,指着那个西面的,比较长的小工房给他看。那意思,自然是要在这里开一个翻砂车间。
高强就笑了说:“这点地方,连一分厂的翻砂车间都比它大。搞铸造,没有场地不行。”
刘万程就和他进车间,在门口的位置站下,比划着说:“我在这里搞一套液压铸型机,不再需要砂箱造型,而是由液压挤出一个两面都有型腔的砂型。然后,前后两块砂型对合,中间就是一个完整的铸造型腔。然后,再往前就是浇铸区,搞一个电磁工频炉化铝水,浇铸。再往前,是滚筒式自动清砂机,砂和铸件分离。然后,砂子通过传送带、混砂搅拌造砂系统,返回自动液压成型机,铸件成品人工清砂之后,还是通过传送带,送到大工房的待加工品储存区。”
高强听的一愣愣的,这种铸造方式,他从来没见过。刘万程就把他领到自己办公室里,给他看vd。这是那时候最先进的录影播放设备了。
高强直接就傻了,这么一套自动流水线,只需要十来个工人,产量却可以达到手工造型生产的十几倍,而且占地空间用不了现在规模的一半。
他就问刘万程:“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搞来的?”
刘万程就笑了说:“这是宝岛工艺。我在南方已经和对方谈妥了,只要交钱,他们就会过来给咱们安装。”
高强就一个劲摇头:“老了,真是老了。世界科技竟这么发达了!”
刘万程说:“现在一分厂那边,生产基本稳定了,用不着你盯着。你找个副手替你管,腾出手来,就管着监督他们安装这条自动铸造线。关键是这套设备的常用易损配件,和咱们国内不是一个路子,标准、型号都不一样。你得把它吃透,监督着他们给咱留下足够的更换零件。万一没有零件了,你还得做用国内配件代替的打算。”
说完了就问:“怎么样叔,你还成吗?”
高强就瞪眼:“小瞧我是不是?生产上的东西,能难倒我高强的,还没造出来呢!”
接着就醒悟过来问:“你西面这个工房,是不是就是专门给这条生产线留的?”
刘万程就嘿嘿地笑了。
高强就指着他说:“你小子,我就没发现你有算计不到的地方!”
当初刘万程相中这个地方,就是因为除了大工房之外,这个西边是小工房,正好可以安装开那条流水线。
这条线的价格也不便宜。进了新的加工中心,他手里就没有多少钱了。好说歹说,付了一半的款,人家才答应先给安装调试。不过,流水线正常运行的时候,就得立刻付清余款。
剩下的余款,刘万程就指望自己的产品顺利交货了。
有了这条流水线,满负荷运转,每天可以生产几千件毛坯。而高强领着十几个工人,用传统的办法生产,累死一天也就能干几百个。
这就是先进科技与落后产能的区别。江山机器厂老是跳不出那个传统的老圈子,意识不到先进科技的决定力量,被淘汰也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现在,连吴晓波都意识到自己的落后了,流水线设备到港,刘万程让他去接,他竟然连手续都不会办,本来一天就办完的事情,整整弄了一个星期。
把他窝囊的,回来黑着个脸,谁都不搭理。然后就跟刘万程说,他要去首都参加一个ba培训班,钱他自己出。
刘万程还是替他交了学费,让他去了。
吴晓波走了,那辆桑塔纳就没人开了,被吴晓波放在了公司的院子里。
有一天徐洁从车跟前走,正好刘万程也过来。
徐洁就问:“这车谁的?”
刘万程顺口说:“吴晓波的啊?”
徐洁说:“你拉倒吧,吴晓波临走都告诉我啦,还和我撒谎!”
刘万程就急了:“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讲义气,连我都出卖……”他突然就发觉上了徐洁的当,立刻改口说,“不可能,吴晓波没事儿跟你撒这个谎干吗?他要说了也是他胡说八道!”
徐洁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编,继续编!刘万程,你连自己媳妇都没实话,你就琢磨着,你这个人都变什么样了?”
刘万程就嘿嘿地笑着解释:“老婆你听我说,我这绝对属于善意的谎言,当初我不是怕你担心吗?不过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发誓,再不对你撒一句谎了。”
徐洁就“哼哼”两声说:“你发的誓,恐怕连一分钱都不值!”
在不远处屋檐下摘菜的李秀琴就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徐洁回头去看李秀琴,眼光经过大门口,就见大门口站着一个人。个头比自己略高,也比她胖一些,披肩长发,火红的鸭绒袄,发白的牛仔裤,下面是白色的登山鞋,还戴着个变色墨镜。身后,背着一个双肩背带的皮包,身边还放着一个半大的拉杆箱。
“姐?”徐洁喊一声,就扔了刘万程跑过去,“你今年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每年,徐艳一般不进腊月是不会露面的。
刘万程听徐洁喊“姐”,就知道门口那人是徐艳。他领徐洁回老家过年,去徐洁家里的时候,见过徐艳,打扮的入时而妖艳。这一次,穿的却挺朴实的,但比起徐洁,还是要时髦许多。
刘万程也跟在徐洁后面过去,替徐艳把拉杆箱提起来。
徐艳看看徐洁和刘万程,也不说话,自顾自就进了大门。
“你们搬家也得跟我说一声啊,”她边走边说,“害的我回家看见那个破败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了呢!”
徐洁和刘万程在她身后跟着,徐洁就嘟囔:“我知道你在哪儿啊就跟你说一声?我不在外屋桌子上给你留条了吗?”
徐艳走到院子中心就站住了,四下看半天才说:“行啊万程,一年功夫,你这国企厂长也不干了,自己开厂了,弄了不少钱吧?”
徐洁就不干了说:“你胡说什么呀?这都是贷款办起来的,将来还是要还的。”
徐艳说:“能贷出款来也是能耐呀。”就转身看徐洁,“我住哪儿啊?”
徐洁就愣怔一下问:“你也住这里呀?”
徐艳说:“家都让你拆的乱七八糟了,锅碗瓢盆你也都搬走了,我不住这我住哪儿?”
徐洁心说我拆哪儿了,不就搬了我自己和爸的吗?你的我又没动。再说你使锅碗瓢盆吗?我不做饭,你什么时候在家里做饭吃过啊?
还是刘万程懂事,就凑过来说:“让姐住你那屋,回头我去买新铺盖。”
没办婚礼,徐洁一开始不好意思,弄两个屋遮人耳目。后来时间一长,也就不在乎,和刘万程住一块了,刘万程那屋也就空着了。
其实,徐洁根本就没打谱让徐艳在这里住。徐艳和她不一样,这就一除了捣乱和胡说八道,什么忙也帮不上,还得让你伺候着的活祖宗!
跟刘万程学的,徐洁现在反应也不慢,就领着徐艳去刘万程的屋了。
刘万程都那样说了,她也不好再说别的了。
刘万程打算跟过去,徐洁在背后摆摆手,他就去忙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