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没同家里人说一声,就私自拜邱先生为师,老夫人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呀?”
回去的路上,翠儿在旁边脆生生道“万一她老人家不同意,少爷,您的一番心思可就白费了!”
今日她在旁边瞧了也是糊涂,说好只是来拜会下邱先生,试着劝他重回张府做个西席先生,也不知少爷是怎么想的,最后变成了要拜邱先生为师。那邱先生也是的,看着满腹经纶文绉绉的样子,竟也跟着少爷一起瞎胡闹,张口答应了下来。
这拜师那有如此儿戏!翠儿虽然不大懂,却也略微知道一些,普通人家拜师,先需家中长辈同意,随后请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带着礼物一起前往师父家,三拒三请后,师父点头应允,再择一良辰吉日,邀请故交亲朋做见证人,行三叩大礼,敬师父茶,如此才算拜师。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像少爷这种大户人家的公子,整套流程恐怕会更加繁琐麻烦,何况那邱先生何等何能,有何本事担任少爷的师父?翠儿越想越是头大,心中是暗暗发愁,老夫人知道了肯定会勃然大怒,到时不一定会惩罚少爷,但她这个贴身丫鬟绝对是讨不到好。
“安啦安啦,翠儿,奶奶最疼我了!再说了,邱先生可是有大学问的人,只做一个西席先生实在委屈,也辱没了他那一身才学,我能成为他的弟子,其实算是占了便宜,若是等日后他飞黄腾达了,做上一州知府,咱家就是想巴结估计也没这个机会!”
张曜说的有趣,翠儿丝毫不会当真,只当是少爷想出来的托词,那邱先生能不能飞黄腾达还是两说,就算是能,那又怎么样?张家可不是一般的大户,日后若只是当了知府一类的五品官,登门时还称不上是贵客临门!
正是想着心事,身子却突然被人拽了一下,下意识扭头望去,只见少爷抓着她的肩膀,张彪张虎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侧,一脸戒备的四处张望。
“少爷,这个地方我们刚才来过!”张彪轻声说道,旁边张虎又补充了一句“来过不止一回!”
翠儿只觉得迷糊,左右看了看是有些熟悉,至于是不是真的来过还不好说,这四周除了树就是草,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物,远处倒是能看到房子,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远的原因,瞧的不是特别真切,但在下一刻,她猛然意识到了不对,苏州府寸土寸金,各坊市相依相连,城中虽说也有人迹稀少的偏僻陋巷,却根本就不可能会有这么大一片荒凉之地!
“还真是有趣,不久前我们还在大槐树巷,只是几步路的距离,竟然莫名其妙的就跑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这种神神道道的东西,女子家最是畏惧,翠儿紧紧抓着张曜的手,颤声问道“少、少爷,我们是不是撞邪了?”
“你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摸着下巴,张曜饶有兴趣道“不是迷魂阵就是鬼打墙,要不,咱们去那个房子里瞧瞧?”
这个提议遭到了所有人一致反对,他一脸遗憾,嘴里不断嘀咕着‘好可惜,太可惜了’几个字,张彪张虎充耳不闻,暗暗提高警惕,将少爷护在中间原路返回,前进是不可能的,刚才已经证明了,前进只会在原地打转。
说来也是奇怪,往回走是一点事都没有,很快几人来到一个巷子深处,竟又碰到了邱先生,只是他现在的样子狼狈了些,全身衣服皱巴巴的,肩上还扛着一个东西,用粗布紧紧裹着,似乎有些沉重,他双手托起向上颠了颠,下一秒,一只僵硬发黑的手臂从粗布中垂落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
小姑娘家哪见过这种东西,不久前才受过惊吓,如今心情还没能平复,又忽然看见一具死尸,也不算全部看到,但正因为如此才觉得更加吓人,瞧见那手臂了没有?手指干枯犹如鸡爪子一样,发黑发青还带着斑点的肉皮堆在一起,整只胳膊凸一块凹一块的,凸的发黑发亮,凹的发青发紫。
翠儿深恨自己眼力太好,那只胳膊不断在脑海中重现,还越来越清晰,她吓得面无人色全身战栗,下意识抱着旁边的少爷大哭起来。
张曜倒是没被死尸吓到,只是翠儿那一嗓子让他一个机灵,看着趴在身上不敢抬头嚎嚎大哭的少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强忍着捉弄一下的恶趣味,轻轻拍着后背细声安慰起来。
“张曜?你怎么会在这里?”邱先生也是诧异,之前没有看到张曜几人,猛然听见一阵凄惨的叫声,一个哆嗦差点把肩上的尸体扔出去,好悬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他心中暗暗发誓,要是张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日后定要让他知道厉害!
“先生啊,您这是要”看着邱先生,张曜脸色是相当精彩,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样子,目光游移不定道“毁尸灭迹?”
邱先生一愣,黑着脸道“不是,这是和我同住一坊的”
“先生请放心,弟子什么都没看到,我这人是出了名的嘴巴严实,江湖人称只进不出烂肚小郎君,绝对不会在外面胡说八道!”
“不是,这是和我”
“先生要帮忙么?弟子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把个风递个铁锹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
邱先生算是明白了,想要指望张曜能说出什么好话,那无疑是痴人说梦,这人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费着心思变着法子的恶心人,根本就是欠收拾。想通了这个道理,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傻,管他说什么呢,不理不就行了?
“这是和我同住一坊的邻居,昨日晚上,一家老小服毒身亡,主人也吊死在了前厅的大梁上,仵作验过尸首后,没人敢前去帮忙收殓尸体,所以我才”
“先生,弟子有一事不明!”
张曜忽然抬起头来,那认真的模样让邱先生好不习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你说。”
“先生不忍坊邻曝尸凶宅,乃是大善,只是先生,您不觉得这样做有失身份么?您乃读书之人,又身怀宏志,操此贱役,不怕传了出去坏了名声?”
这个问题直击要害,邱先生沉默了片刻,一脸苦涩道“我那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更何况,家中已是没有半点余粮”
张曜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没来之前,邱先生决意不愿再与张家有半点瓜葛,可因为恶名在外,找不到一份差事,家中有老有小,总不能活活饿死吧?无奈下这才不管不顾接下这活儿,城中本就有专门帮忙收殓尸体的收尸人,乃是社会中最低级最卑贱的行业,虽说挣的银钱多,却惨的连家门都不敢随意进。
“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你怎么又回来了?”
“先生,不是我想回来的,”张曜幽幽说道“是有‘人’不想我走啊!”
邱先生当场色变,却是听懂了张曜的意思,下意识朝他腰袢望去,这才忽然想起来,那块麒麟宝玉被这败家子当成礼物送给了囡囡,这也就能解释的通,他离去时为什么会撞邪。
一时间是哭笑不得,心底又忽然觉得暗爽,只是撞邪毕竟不是小事,这种诡异莫测的东西谁人都不愿意沾上,否则任你家大业大,到头来总要吃点苦头,就是想要求神拜佛保个平安,也要能求到真神真佛才行。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看着邱先生远去的背影,张彪在旁边低声说道“少爷,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回到家中让仁叔请几位得道高僧来,做上一场法事去去晦气!”
“先生不是说了么?等他回来。”
张彪急忙劝道“不能再等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地儿太过邪乎了些,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
“莫急莫急,”张曜依旧不急不慢道“也不差上这一会儿,你现在离开,万一再遇到鬼打墙怎么办?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陷到里面出不来,那才真是糟糕透顶呢!”
“可是少爷,邱先生一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能干什么?万一真的遇到了,他也帮不上忙呀?”
“这你就不懂了吧?邱先生的八字在苏州府是出了名的硬,那些鬼物一类的东西最怕这种人,别说是出来吓人,稍微靠近些都得魂飞魄散了不可!”
张曜说的煞有其事,张彪张虎听了却是将信将疑,仔细回想了下邱先生的传奇故事,又觉得少爷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两兄弟自负武功高强,对这些神鬼一类的东西其实并无太多畏惧,若那厉鬼真的敢现出身来,反倒跃跃欲试想要较量一番,看看到底是人厉害,还是这鬼物厉害!
这或许就是恃才傲物之人的通病,尤其是练武之人,相信自己的拳头更多于相信别人说的话,行或不行只有试过才能知道,只是这世间有些事可以尝试一二,有些事想要尝试,可是要丢掉性命的。
过上一会儿,邱先生从远处走来,他手上脸上还带着水珠,应该是刚刚洗漱了一番,靠近后还能嗅到淡淡的皂角味,些许是因为来得急,甚至没顾得上擦把脸,靠近后点着头道“走吧,我送你们离开!”
往前走上不远,便是那人间惨剧发生的地方,隔着院墙也瞧不出什么,只是路过时却能感受到阵阵阴冷,整条路静的可怕,张曜还趁机瞥了一眼,大门倒是建的有模有样,跟周边的其他家完全不同,看起来要气派许多。
翠儿完全被吓破了胆,整个人哆哆嗦嗦的,这会儿干脆连路都走不了,小姑娘初长成,身体该凸的凸该翘的翘,其实还是满有料的,可惜张曜无福消受美人恩,只觉得累得慌,翠儿手脚并用死死抓他的衣角,挂在身上跟个树袋熊似得,无奈中,连忙示意旁边的张虎帮忙搀扶下。
巷子并没有多长,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一行人就已经走到了尽头,穿过两扇门再拐过一道弯便是丁字口,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回想起巷子里家家闭门不出冷冷清清的样子,再看看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越发能体会出其中的异样和阴森。
邱先生停下脚步道“到了这里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了,我也就不送你了,快点回去吧!”
师徒两人又聊了些其他事情,临走前,张曜随口问了句“对了先生,那个全家老小都被毒死的人家姓什么?”
不等邱先生开口,他又幸灾乐祸道“程思之案余波未散,治下又发生如此耸人听闻的人伦惨剧,想必不出两日整个苏州府将是人尽皆知,知府和通判二位大人估计该头疼了,今年的吏部考核难逃一个‘差’字,说不得还要被圣天子下旨狠狠训斥一番呢!”
邱先生听了直翻白眼,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非议父母官的不是,也就张曜这种缺心眼的人才能干的出来,他这种无家无势的人着实不敢掺和,抱着让这家伙积点口德的念头,当然也是为了让自己免受池鱼之殃,邱先生很是不耐烦的挥着手道“走走走,赶紧回去吧。”
“先生,你还没告诉我那家人姓什么呢?”
“跟你一样,都姓张,他家主人名叫张德安,在城中开了家药店,据说医术还算了得,只是想不到这人救死扶伤一辈子,临死却干出这种事来”
“张德安?”
“咦,你认识?”
“不认识!”张曜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这个名字略微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