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殷红的鲜血从彭唐的脖颈处喷了出来,只见他满脸难以置信之色,捂着脖颈跄踉退后两步,但最终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一头栽倒在地。
这一幕,惊呆了彭唐随行的那些秦军士卒。
胡郁将军麾下的骑兵,袭击了彭唐将军?!
然而在这些秦卒还未反应过来时,却见曹淳振臂高呼道:“杀进去!”
听到这句话,跟随彭唐出城的那些秦卒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根本不是胡郁将军麾下的骑兵,对方是魏军!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这几名秦卒一边向城内奔跑,一边放声呼喊:“关城门!关城门!这些是魏军!他们要袭城……”
可刚说到这里,五百名方城骑兵就已冲到了他们背后,只见有几名方城骑兵随手提起长戈,轻易就洞穿了这几名秦卒的后背。
什么?
是魏军的骑兵?
城门内的秦卒大惊失色,连忙推动城门,试图将城门关闭。
然而,蒙虎与曹淳又岂会允许他们那么做,只见二人不约而同地指向城门,沉声喝道:“杀进去!”
在二人的命令下,冲在最前头的十几名方城骑兵索性不减战马冲刺的速度,径直冲向那两扇正在缓缓闭合的城门,而在即将撞到城门的最终,只见这十几名方城骑兵猛地一扯马缰,致使战马横向重重撞在城门上。
“轰”地一声巨响,缓缓闭合的城门再次被撞开了些许。
顺着城门的门缝清楚可见,城门后有几名秦卒举着门栓试图将城门关闭固定,然而方才的撞门,却使这些秦卒有好几人被撞翻在地,共同举起的巨大门栓,也因此掉落在地。
“快!快关上城门!”
隐约能见到,城门内传来了某个秦军将官着急的声音。
而在城门外,诸方城骑兵们亦丝毫不减弱借助马力撞击城门的力度,在连续有几十名方城骑兵的奋力撞击下,城门后的秦卒终于支撑不住,以至于最终随着轰然一声巨响,这两扇城门终于被方城骑兵们撞开。
“撞开城门了!”
“杀进去!”
“喔喔——!”
见城门大开,五百名方城骑兵欢呼起来,在蒙虎与曹淳二人的率领下,一拥而入。
反观城门口附近的秦卒们,却是面如土色。
“快,快向城内示警,有魏军的骑兵已杀入城内!”
“是、是……”
在那名秦军将官的着急催促下,两名秦卒连滚带爬地跑到城墙上,将魏军杀入城内的事情告诉了城墙上的同泽。
只见城墙上的秦卒亦是面面相觑:不是胡郁将军的骑兵?!是方城骑兵?!
惊慌之下,他们立刻向城内传递警示,只见片刻之后,这段城墙上便响起了敲击铜钲的叮叮声响。
遗憾的是,纵使城墙这边发出了预警的讯息,但城内的秦卒仍然无法阻挡方城骑兵的攻势,可怜那些因为听到预警声而走出屋外查看情况的动静,还未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旋即便看到一支骑兵横冲直撞地朝着他奔驰而来……
不过,这阵预警声亦引起了城外秦营内那些秦卒的注意,许许多多的秦卒纷纷涌到营外,眺望距离他们只有咫尺之遥的宛城。
“怎么回事?宛城为何传来打斗的声音?”
“不清楚,宛城好似遭到了袭击。”
“袭击?谁?魏军?他们怎么可能绕过白起将军的军队,偷袭后方?”
“难道白起将军已被魏军击败?”
“怎么会……”
无数秦卒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而就在这时,忽然有士卒惊呼道:“安静!安静!好似远处有什么声音……”
诸秦卒闻言逐渐安静下来,纷纷侧耳倾听,他们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仿佛大地颤动的声音。
伴随着这阵仿佛大地颤动般的原因,远处逐渐浮现一支军队的身影,那是一支以骑兵打头的军队,骑兵的身后跟着不计其数的步卒,这些人正咆哮着、呐喊着,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见此,有几名反应快的秦卒扯着嗓子喊道:“敌袭!敌袭!”
敌袭?
魏军么?
当真是魏军偷袭我宛城?
何以没有收到任何警讯?
诸秦卒惊慌失措,虽然有几名秦军将官立刻站出来指挥列阵,但遗憾的是时间还是太仓促了,还没等这些秦卒列阵完毕,远处的那支骑兵便已杀到了眼前。
“我乃方城第一猛将华虎是也!”
一名年轻骑将厉声暴喝,挥舞着长戈身先士卒杀入了秦军的阵列中。
只见他舞动着手中长戈,率领一队骑兵在秦军的阵列中左突右杀,顷刻间便将秦军那原本就不稳固的阵型搅地稀烂。
而此时,魏将唐直才刚刚率领三千步卒狂奔至此,瞧见华虎以及其麾下的骑兵竟已将秦军的阵型搅地稀烂,甚至于华虎本人更是在秦军阵型的腹地大杀特杀,纵使是唐直亦不由地称赞一声:真猛士也!
一声称赞后,他亦挥舞手臂大声喊道:“我邺城的士卒,休要被方城的袍泽比下去了,杀进去!”
“喔喔——”
三千邺城兵士气高昂的呐喊一声,在唐直的率领下涌向宛城城外的军营。
由于秦军仓促应战,就说城外这座军营,至少有一半秦军守卒此刻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如何挡得住唐直麾下三千邺城军的攻势?
顷刻间,营门就被魏军攻破,旋即华虎、蔡成二人率领的骑兵,仿佛鱼龙入海,一下子就冲入了营内,旋即朝着四面八方展开突袭。
可怜营内许多秦卒,直到方城骑兵杀到眼前,他们仍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仓促的举起兵器试图迎战,但很快就因为寡不敌众而被诸多魏军士卒所杀。
在杀穿了整座营寨后,华虎亦不停留,当即下令道:“传令下去,这里交给邺城兵,咱们去支援蒙虎那家伙!”
“喏!”
在华虎的命令下,一千五百方城骑兵离开舍弃了城外的秦营,径直奔向宛城,鉴于此刻宛城南城门一带仍在蒙虎麾下骑兵的控制下,华虎与蔡成率领的骑兵毫不费力地冲入了城内。
看到又有无数方城骑兵杀到城内,南城墙上的秦卒们彻底绝望了。
他们原本还鼓励彼此,试图振作精神夺回城门,然后将蒙虎、曹淳那五百名骑兵困死在城内,可没想到,仅仅只是片刻工夫,便又有至少一千魏军骑兵攻入了城内,再看到城外的营寨已燃烧起了熊熊大火,他们终于绝望了。
但是碍于逃兵必诛这条秦军的铁律,这些绝望的秦卒还是举着兵器勇敢地杀向了那些魏军骑兵,可能在他们看来,既然横竖都要死,不如索性拉一个魏卒垫背。
不得不说,这些秦军士卒在绝望下的死亡冲锋,也着实给方城骑兵造成了一些伤亡,但总地来说,却已不足以扭转这场突袭的胜败,约半个时刻后,宛城城内便燃起了好几处大火。
正如蒙仲所判断的那般,因为宛城地处于宛方之地中枢的关系,司马错与白起为了方便输运粮草,果然将前线粮仓建设在宛城,并将从武关,或者从巴蜀、经楚国而运到此地的粮草,通通堆放在宛城的粮仓内,而如今,这不计其数的粮草,却被魏军一把火给烧了。
看到那不计其数的粮食在火海中逐渐化为焦炭,许多方城骑兵脸上皆浮现几许惋惜。
毕竟粮草这东西,永远是不嫌多的,更别说叶邑收容了十几万楚民,粮食缺口还很大,必须得向许县、郾城等邻近城邑借粮,倘若能抢到秦军这批粮草,自然能极大缓解叶邑缺粮的窘迫。
不过他们也知道,数量如此庞大的秦军军粮,短时间内必然是运不走的,与其被秦军夺回,还不如一把火烧了。
说起来,倒是有些机灵的方城骑兵,趁机抢了些粮食装在战马的背囊里,毕竟这也算是战利品,回头到叶邑的米铺转手一卖,就是一笔不菲的收获。
“万岁!”
忽然,有一名方城骑兵看着面前的熊熊烈火,振臂高呼起来。
他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就点燃了其余方城骑兵的热情,以至于周边的方城骑兵纷纷振臂呼喊,高呼万岁。
别以为这些小卒都看不懂局势,至少他们也知道,秦军失去了这批粮草,就必然会再次陷入缺粮的窘迫处境,这岂非意味着,他魏军终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而对于顺利偷袭了宛城,蒙虎、华虎、唐直等人也很兴奋,在一番商议后,他们也懒得去追赶那些逃离战场的小股秦军,以胜利者的心态,沿着原路返回阳关。
当然,虽说回程不必着急,但考虑到阳关那边还在等待他们的消息,蒙虎、华虎、唐直三人也不忘派几名骑兵先行一步,向阳关禀报他们已顺利偷袭宛城的喜讯。
可能是因为喜悦外加兴奋的关系,派出去的几名方城骑兵仅仅只用了一日工夫,便马不停蹄地将喜讯送到了阳关。
得知了这个喜讯后,蒙仲与翟章皆大为欣喜。
因为按照蒙仲的战略,只有最初这步偷袭宛城有可能会出现闪失,继而直接影响整个局势,然而天佑魏国,白起终究是没有防备宛城,以至于被他们偷袭得手。
随后在与蒙仲的商议中,翟章对蒙仲说道:“秦军失去了宛城的这批粮草,受到影响的绝不仅仅只是白起,还有这会儿多半在析北抵挡暴鸢的司马错,不妨派人知会暴鸢一声,让他心中有个大概。”说完正事,这个老头也不忘调侃蒙仲一句:“那么,这封信是你写还是老夫来写?或者,你以老夫的名义再写一封?”
听到这话,蒙仲苦笑着说道:“自然是由大司马来写……”
翟章闻言哈哈大笑。
别以为他不介意蒙仲假借他的名义给暴鸢写信,只不过是在己方逐渐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心情极佳的翟章也懒得跟蒙仲这种小辈计较罢了,毕竟蒙仲那么做也不是为了他自己,亦是为了魏国的利益。
否则,以翟章的顽固来说,他绝没有这般好说话。
片刻后,翟章便写了一封信,派人向东绕过北侧的应山,继而向西送至汝水一带的暴鸢手中。
而在当日的傍晚,宛城的败兵堪堪逃到白起的军中。
当时白起正对照着这一带的地图,制定着攻打阳关的策略,却见部将童阳面色严肃地走了进来,抱拳说道:“白帅,宛城遭到魏军偷袭。”
“……”白起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向童阳,紧接着,微皱眉头的他,双目徐徐睁大,脸上亦逐渐露出了震撼表情,只见他拔高声音,惊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宛城?宛城遭到魏军偷袭?”
“是的。”童阳低了低头,解释道:“方才有宛城的士卒投奔我营,向营门处的一名百人将告诉了宛城遭遇偷袭这件事。得亏那名百人将也知晓厉害,不敢声张,立刻向末将禀报……”
“这怎么可能?”
白起满脸震撼之色,连连摇头道:“这些日子,我军皆时刻关注着阳关,一旦阳关有任何风吹草动,监视阳关的士卒便会立刻上报,你说,魏军怎么可能在你我的眼皮底下,偷袭在我军背后的宛城?”
“会不会是魏国的援军?”童阳怀疑道。
白起摇了摇头:“无论是阳关的魏军也好,魏国的援军罢了,他们想去宛城,都得经过我军这一带,可我军从始至终并未收到任何魏军出动的消息……”说到这里,他转头问童阳道:“前来报讯的士卒呢?”
童阳抱抱拳说道:“我知白帅会亲自问他们,便将他们几人带到了这边,此刻正在屋外等候。”
白起点点头,说道:“叫他们进来!”
片刻后,便有四五名来自宛城的败卒走入了白起的营屋内,向白起抱拳尊称将军——由这声称呼就可以判断,驻守宛城的秦卒,其实是司马错麾下的兵卒。
白起上下打量了几眼这几名秦卒,见他们身上甲胄有处处血污,想来也并非是临阵脱逃,因此他稍稍放缓了一些态度,沉声问道:“宛城遭遇偷袭,乃是魏军所为?……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知于我,不得有半句隐瞒!”
“喏。”为首那名秦卒抱了抱拳,旋即徐徐讲述他宛城遭遇偷袭的经过。
在讲述的过程中,此人亦不忘提及几个重点,比如说,偷袭宛城的敌军中有骑兵,并且这些骑兵假借胡郁的名义偷袭了宛城,还有一个自称方城第一猛将的华虎,等等等等。
听到这话,在旁的童阳忍不住插嘴道:“有骑兵,还有那个华虎在,这显然就是蒙仲麾下的方城魏军了……”
不得不说,骑兵现如今都快成为方城军的标识了,毕竟整个魏国都没有骑兵,只有方城魏军有骑兵,更别说华虎还透露了自己的身份。
要知道在白起军上上下下兵将这边,方城魏军除了蒙仲以外,就属蒙虎、华虎、穆武三人的辨识度最高,毕竟这三人当初在伊阙之战时,曾撵着白起麾下数万秦军逃亡武关,那一幕,白起麾下侥幸活到今日的老卒相信刻骨铭心。
『……利用胡郁麾下骑兵的旗帜,使宛城放松了警惕么?』
想到这里,白起问那几名士卒道:“彭唐将军呢?”
只见那几名败卒面面相觑了一番,或有人小声说道:“当时魏军以五百骑兵假冒胡郁将军麾下的骑兵,彭唐将军一时不察,在出城询问来意时被那些骑兵趁机杀死……”
白起听得直皱眉头。
彭唐,驻守宛城的堂堂大将,居然一开始就被杀了,怪不得那些魏军势如破竹地杀到了城内,几乎不曾遇到什么像样的阻击。
“卑鄙的魏军!”
此时,已作为白起近卫的司马靳忍不住唾弃道。
白起与童阳看了看司马靳,但也没说什么。
虽然二人也很惋惜彭唐被杀,毕竟彭唐也是一位作战颇为勇武的将军,却没想到死地这般不值。
『……麻烦了。』
揉了揉额角,白起倍感头疼。
其实他有提前预料到,预料到蒙仲在歼他麾下部将胡郁的骑兵后,这几日内必然会有什么大行动,但方城魏军偷袭了宛城,却是连白起都没有想到的。
要知道据这几名宛城的败卒所言,偷袭宛城的魏军有足足数千骑兵、数千步卒——当然,白起知道这些败卒肯定会夸大一些魏军的数量,但就算白起将对这股魏军的估算,压缩在三千人规模,这也说不过去。
那可是整整三千人啊,这三千人是怎么才能从他白起军眼皮底下偷偷溜过,偷袭在他白起军后方的宛城?难道他军上下的兵将都是瞎子么?
忽然间,白起想到了前几日的禀报,那日有士卒上报,阳关无缘无故派了约三千名步卒增援北侧的应山,且在同日,阳关又派出了几十支约二十人规模的骑兵。
当时白起还不怎么在意,但眼下仔细回想,偷袭宛城的,可不就是这股魏军么?
问题是,这股魏军是如何在他白起军上下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潜近了宛城呢?
“北……北……”
站起身来,白起负背双手在营屋内来回踱步,旋即转身指着一名近卫说道:“立刻派人搜索北面,我寻思着,北侧的群山中,一定有一条直通宛城的峡谷……派人去查,查证后立刻上报于我!”
“喏!”
片刻后,待童阳等人皆退下后,白起仰躺在屋内的草榻上。
此刻的他,其实心中有满腔怒火,但也明白木已成舟的道理,宛城的粮草已被魏军一把火烧了,纵使发怒又有什么用呢?
与其毫无意义的发怒,还不如想想如何挽回劣势。
不由自主地,白起摸了摸左肩的箭创,旋即在司马靳不解注视下,呵呵呵呵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充斥着太多的情绪,有愤怒,亦有无可奈何。
『……按照我对蒙仲的了解,接下来恐怕就是攻守互换的局面了……他岂会轻易放过缺粮的我军?』
心中暗想着,此刻他的脑海不由地浮现起当日在伊阙山北侧,蒙仲率领魏军败卒对他麾下秦军发动反制的那一日。
瞧准时机,骤然反制,在白起看来这可是那蒙仲的拿手好戏。
这好比当前,他白起本该思忖如何进攻阳关,可宛城这事一发生,攻守之势立刻互换,眼下的他,反过来得防备蒙仲趁机进兵……
怎么就又掉坑里了呢?
『……』
白起苦恼地揉着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