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良没有直接回答许宣的问题，而是请他们去书房取了地图，对招上来的小厮吩咐了几声，便告辞走了。叶华原本想拦，却被许宣劝下，捞回了厢房里，和他一起跟楚群大眼瞪小眼。

    “这下事情无论是查清还是没查清，都和修道者有关系了。”

    许宣摊手，抽了小厮放在桌上，用来用点心的筷子，沾了酒在桌上比划：“我们原先是听说这徐家庄闹鬼，才领了师命前来。我们修士虽不可干涉过多凡尘，但是除魔卫道还是本分。”

    “但是一段时间下来，这徐家庄虽然诡异，却没有鬼怪的影子，而且看那徐大小姐的样子，反而是人祸的可能性更大。眼看着这都要不是我们范畴的事了，现在却又忽然出来了这一个和魔门有干系的毒。”

    “哎，逃不掉啊！”许宣一扔笔，冲楚群朗声一笑：“长歌师兄，你也说点什么嘛，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发挥。”

    “夏良，很奇怪。”楚群依了许宣，开口道：“先前疑他阴气过重，却事出有因，所以暂且放过。但是这次与徐大小姐会面，他露出的破绽实在是过多。”

    “是啊。”叶华接口道：“就一个花旦小厮的身份，竟然还可以直接扶着徐大小姐进闺房，超级可疑。”

    许宣嘴角一抽，不听叶华眼看着就要止不住的分析，自顾自道：“他的破绽有三。一是身份过低，却不慌不乱，虽然他装得怯懦，但是说话却从未失了条理，更多的是躲避。其二是身为花旦戏子，却知道太多不应该知道的东西，幽谷毒并非凡世所晓，他知道后虽然眼有对毒的担忧，本身却并无对修道者的敬重。至于三嘛……”

    “是最直接的东西，他身上的阴气太稳了。”

    楚群看着许宣分析，勾了勾嘴角，点头。叶华看了看许宣，又看了看楚群，停下了还打算继续说下去的嘴，给自己倒了杯茶，安心等许宣继续说。

    “他虽然是一个理应阴气浓郁之人，身上有着阴气再正常不过。但是阴气与寻常气息相同，是随着环境变化，与人接触，其主做事心情会发生增减的。但他却是随我们见面后，身上的阴气几乎未有变化过。百密终有一疏，他一定想不到，他为了不求我们疑心，可疑控制好度的阴气反而暴露了他自己有问题。”

    “那我们接下去要怎么办？”叶华偏头，看着许宣拿着筷子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

    “既然不清他的目的，我们便将计就计。”

    ******

    夏良将许宣等人送回厢房后便一声不吭地折回了徐大小姐所在的闺房，他给许宣一行人带路和对话耗费了好一段时间，等他回来的时候，徐大小姐已经睡着了。房间里再无她仿佛要咳出血一般衰朽的咳嗽声，只余下香炉内香片融焚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微响。

    夏良上前替徐大小姐掖好了被子，又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发现情况并无加重后才舒了一口气，在床前来来回回踱步了一炷香，终是俯身上去，在徐大小姐唇上一吻。

    “渺渺……”

    “呵。”

    似乎是看不惯他深情的样子，房内的屏风后突地传出了女子的嗤笑声。夏良眼睛微微一定，手上却是依然没停，熟练地撩开徐大小姐因为睡姿落下的发丝，又替她掖了掖被子，才转身皱眉道：

    “兰岚，你给我收敛点。”

    “收敛什么？我又有什么好收敛的，该收敛的是你罢？”穿着橘红色狐裘的女子径直穿屏而过，站到夏良身旁，狠狠地瞪了一眼还在昏睡中的徐大小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夏良。不就是又在做梦，想着什么金盆洗手，和这女人浪迹天涯。”

    夏良不语，女子也没有在意，伸手在徐大小姐脸上轻轻一抚：“你紧张什么？我还能害她不成？”她脸上的嘲讽意味很浓，其间还夹有一丝晦暗如墨的恶毒：

    “虽然这阵不是你布的，人不是你杀的，这毒也不是你下的，皮更加不是你剥的，但是这些东西是为了谁，便宜了谁，你应该不用我多说吧？不要再说什么放过无辜的人了，这次的几位，可不是什么无辜的凡人。”

    “他们是来捉妖拿鬼的修士。”唤作兰岚的狐裘女子在徐大小姐的脖子上拿手指蹭了蹭，长长的丹蔻在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痕：“而你，就是和我们一样的妖怪，所以不要再妄图当个人了。”

    “姐姐……”夏良垂下头，嘴唇抿得死紧：“我觉得他们好像和我们一贯遇到的修士不一样。”

    “……是么。”兰岚展颜一笑：“为什么这么说？”

    “……”夏良又不说话了，兰岚见他这样，上前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背：“好良儿，你也说不出来对吧？不要再和姐姐说什么感觉不感觉的了，这些年你被这所谓的感觉害得有多惨，不用我来再来重复吧？如果没有我，你知道你会因为你的感觉落到什么地步嘛？！”

    “……我知道。”夏良闷声回应，把头放在了兰岚的肩膀上。见他如此动作，兰岚眼中的厉色稍减：“你什么都不用做的，你知道的。良儿，你想要什么，姐姐都会去给你弄来，谁要你的命，我就去要谁的命。”

    夏良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又被兰岚堵了回去：“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什么恩有头债有主，天道报应。我和你说，夏良，我夏兰岚，还真就不怕这些东西。左右不过是道消身陨，真的这样的结果，我是死也要拉着你走的。”

    她伸手梳了梳夏良的发，柔声道：

    “你怎么可能能照顾好自己，我是怎么都不舍得丢下你走的。你莫要怕，就算天塌下来，姐姐也会先给你顶着的，无论是谁，都是拆不开我们两个的。”

    “姐姐……”夏良眼眶微红，兰岚叹了一口气：“别哭，啊，乖。都那么大了，又不是当初那么小一只狐狸了，谁都能来踩你一脚。这次你真不要心软，也不要再做什么为了良心的事情了，好不好？答应姐姐，这次的事成了，我为你谋划的事情多半就成了八成，之后也不用做那么多你讨厌的事情了。”

    她是真的不会放手的，夏良是她一点一点带大的唯一的弟弟，她早就为他谋划好了未来。功力相抵，出身血统优秀的美貌妻子；忠诚无二，侍奉终生的侍卫死士；引导前程教导礼仪的老师……

    兰岚垂眼瞥了一眼昏睡在床上的徐大小姐，嘴唇微勾。

    如果配合，留她一命，当做良儿的侍妾也并非不可。但是始终是不能上台面的东西，只是玩玩的喜欢就罢了，决不能到了动摇良儿的心智，影响他的选择的地步。如果良儿真的有那么喜欢你，我就也只能对不住，先快刀斩乱麻了。

    夏良缩在兰岚的怀里，比兰岚高出了一截的身子向前伏着，他此刻的表情平稳了，没了挣扎也没了歉疚，只是呆呆的，盯着地上的木纹。他的手一只垂着，紧紧地握着，一只手虚扶着兰岚，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乍一看更像是他在安抚兰岚。

    “找个时间，如果忍心，就把她吃了吧。”

    兰岚放开夏良，对着徐大小姐一撇嘴：“杀掉她，吃掉她，这次我步下的宛月炼魂阵才会大成。我们在这徐家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就是为了此刻。不过……”

    看着夏良没有变化的苍白的唇色，兰岚皱了皱眉：“你要是真的不舍得，再匀些时日，或者是换个人也不是不行。就是稍微再麻烦点，而且要杀的人需要更多一些。”

    “真的不能……”夏良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讨价还价，兰岚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不能。你也知道，这阵法我并不精通，完全都是靠着之前和那周烟官的交易，才得来了一些皮毛。我没有那个脑子去改动阵法，要是有这本事，我早就也学着那姓周的，杀人背教去做魔教掌门了。”

    “这次那周烟官，忽然放宽了对我们的要求，让我感觉很是不妙。”兰岚说着，咬了咬指甲，焦躁道：“我总觉得他好像是在算计什么，但是又猜不到。”

    夏良看着兰岚没有一会功夫，就又把自己精心保养好的丹蔻啃得坑坑洼洼，心里一痛，上前道：“姐姐，你不要多想了。”

    “你要我怎么不多想。”兰岚推开夏良的手，淡淡道：“就你那软糯的性子，怕不是那天被人啃光了也不知道，偏偏还眼光极差。就这徐大小姐，也从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现在她还贪恋你的皮相，因为身边无人，对你有着几分喜欢。假如他日她徐家又恢复往日的地位仗势，就她嫡出大小姐，又是当家的身份，哪里是你可以肖想的。”

    她在心里把徐大小姐各个对自家弟弟不好的项都列出，一个一个数落过去，越数落越不满，完全忘了其实是自己找上的徐家。夏良在一旁看着她沉着脸，绞了袖子想要上前劝上一二，最后却还是收了动作，垂下眼站在了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