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楚伊和楚群,许宣手持木剑往池下走去。这池水劈出的通道极宽,一路下沿,虽在地下却并不乏照明。
许宣伸出手摸了一把走道两侧烛灯,沉默不语。他认得这灯,这灯并不是单纯的凡间烛火,而是长明灯的一种。但是与普通放置民间的长明灯不同,也与通常放在帝王陵墓的长明灯不同,这灯并不吃油。
这种灯极为特殊,一般出现便伴有幻术。虽然还没有开始有眩晕感,但保险起见,许宣还是取出了楚群赠他的香囊慢慢戴上,才迈步向前继续勘探。
望兮门的剑冢与寻常的剑冢不同,主体是以阵法和幻术支撑,故每次从入口进入见到的景象和布局都不相同。听楚伊的说法,似是剑冢本身设有机关,会在有访进入时改变布局。在房间因为机关发生改变的同时,幻术也会连携发动。
故望兮门的剑冢在破阵并知晓完全的布局,变换方式和原格局前,所有的走法都不是正解也都是正解,前人的经验并不能完全作为可以考究的路引。
许宣离开那放满了长明灯的走廊后,见到的是一条爬满了藤蔓的长廊,碧玉砌成的镂空墙体,嫩白半透的小花如星点缀在其中,暗香浮动。以剑冢来说,这开头过于温柔,没有剑冢该有的滔天战意,反而透着江南女子碎语的清糯。
许宣在原地歪头端详了几刻这诗情画意的长廊,最后从怀中取出了一两银子,轻轻往长廊的中心掷去。银子破空划过一道弧线,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原地,什么异常都没发生。
难道是自己多想了么,或者是机关并不在此处。许宣正踌躇是否上前,银子所在的位置忽然有了异变,空中气浪掀起,面前的场景犹如一张画纸,慢慢地开始被揉皱起伏,最后泛着绿意的长廊完全消散,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条依旧点着长明灯的石室,在石室的中心,端放着一个石台。
许宣上前,发现石台上有两个刻意被留空的凹槽,大约一尺宽一尺长,其中一个凹槽已经被一个雕刻精美,镂空发光的雕砖添上,凹槽所在的桌面微微下限,下方浮出三字:北室破。
许宣打量了几遍,不得其意,转头打量石台对面的砖壁,这砖墙与先前的砖墙并无不同,但是总有给他一种微妙的不同感。在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后,许宣忽然抽剑而出,对着石壁劈砍了四道。那石壁表面虽光滑,却有不同的颜色相接,整体接近无暇,却坏在了浮雕处。浮雕过于精巧,是切整块完整的原石所雕,墙体与浮雕虽然大致相同,但在浮雕转折处漏了一处。
果不其然,剑光落下后,被刮下了一层的石墙展现出了一副与方才不同的面貌。
石墙中心画着四大神兽的图腾。上为玄武,左为青龙,右为白虎,下为朱雀。
石室中的光线不亮,许宣上前抽出一支银笔,在图腾上轻轻画了一道。银笔与砖石交错,动作缓慢并没有激起火花,但略带着凉意的摩擦声依旧清晰。这砖石极硬,设计者兴许并不是个心肠铁石之人,否则方才他纵剑时便可设计机关,让他触发陷入险境。
许宣瞥了一眼被迅速磨损却未变色的银笔,隔着衣料摸上了图腾,最后在摸到玄武位置的下方时眼神一变,嘴角勾起了几分。他对着玄武图腾下某个松动的方块一戳,往后退了几步,不出所料一息后听到不远处传来异响。
是齿轮和齿轮咬合发出的声音,虽然并不明显,但是地面的确在微微颤动。几息之后,声音停止,玄武图腾忽然往前突出,镂空部分与石台上的图腾一般发出了浅黄色的光。
许宣对照着石台上的图腾样貌,又回头看了一眼石墙上的图腾,迅速地找到了几处不同的点。冬春之交,苍龙显现;春夏之交,玄武升起;夏秋之交,白虎露头;秋冬之交,朱雀上升。如果是按照四大神兽惯例的算法……
回想了一下此时的年月,许宣先把银笔插入了墙上图腾的眼睛位置,然后按照算法自上而下,插入了背部,退下,腹中,尾下,按完后,在伸手对着图腾下方松动处再击了一次。
一声让人牙酸的滑动声后,石墙猛然下坠,尘土飞扬后,一条曲曲折折,点满了长明灯的长廊出现在了许宣面前。
我的运道好像不错?
许宣打量了一下入口,眼神微闪。他似乎并不是这玄武房的开启者,照他推算,他应当是在某人之后正好入了相同的石室,玄武房真正的开启者应当已经在这走廊的尽头了,而且应该与他并不是一个入口进入。只是虽然并非一个入口,按照着剑冢的设计,出口可能此时只有一个,如果他现在走进长廊,难免就要与这给他好运道的人碰上了。
此时的剑冢的,应当也是望兮门的历练弟子,也许打个招呼并无不妥?剑冢除了修养身心,磨炼剑意外并未听说过有什么奇珍异宝所藏,起冲突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在心中给自己做了点准备,许宣摸了摸挂在身侧的木剑,收了银笔转身向前走去。
走廊比他想象的要长,所谓剑冢所有的剑意,先前的石室他并无感受,但这长明灯相伴的长道却是有明显的体会了。长道与先前明显下了功夫,雕刻精致的石室不同,地面并未完全铺上青石,墙面经常会有半渗水的泥土,显得像是一个半成品。不但墙地装缮不全,这长道的长明灯两旁还时不时会出现一些乱七八糟,折断方式五花八门的长剑枪戈。
那些他感受到的零零散散的剑意和压迫,有一部分便是来自这些残剑。但是要说剑意的主力,其实却并不是来自这些断剑,而是来自时有时现的石壁。
这走廊的石壁并不多,并且大半被尘灰石土所盖,颜色微黯,许宣感受到的那些凛冽逼人的剑意,便是石壁上勾横交错的划痕发出的。这些划痕大多杂乱无序,有深有浅,偶然有几道堆砌成字,但大多断续不成词,比起联系和有意刻上,更像是失了神志没有意识时胡乱抹划而成。
许宣迎着剑意,闭眼又加强了体内心法的运转,眼神余光无意地瞥过了石墙的一角,忽然一震。
他在墙角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白”字。
比起周边那些清逸凌然,气势大成的剑痕刻字,这个白字犹如刚刚学字的小儿所作,扭扭爬爬,力道不匀且犹豫不决,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但不知为何,许宣在看到这个白字时就一阵惊悚,感觉像是被雷击中,麻痛感从上而下游走,一瞬间全身发疼。
这个字让他感觉很熟悉。
许宣眯眼,走了几步上前蹲下,但没等他细细端详,走道的另一端忽然传来了刀戈相交特有的那种清响。听声,似乎不止一人,像是有着五六个在搏斗。许宣站起身,向前挪了一步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就在此时,一道熟悉的笑声在远处响了起来。
“你们这么多大哥哥欺负我一个小孩儿,难道不会脸红么?五个打一个,还是以大欺小,打赢了可也算不上什么好汉?”
笑声刚落,几道模模糊糊听不清的声音又接着喝道:
“你为妖孽,人人便可见以诛之,我们兄弟几个虽然也不算什么磊落的英雄好汉,但也比你干净!”
“大哥何必与这小贼多说?!”
“纳命来?!”
“哎呀!”
那略显得年轻一点的少年似乎是被惊到了,发出一道惊呼,但是声音中却是笑意不减,显得游刃有余。许宣在一旁听了一会,听到这声略显得造作的哎呀,总算是想了起来这声音为何熟悉。
这声音似乎是那日他在遗丝湖上一面之缘的小公子!
但是他怎么会在这?为何还有几个似是与他有仇之人纠缠不休?
许宣眼神微沉,屏息吸气,却是没有继续往前,而是继续听了下去。远处的少年声音依然清亮,像是含着糖,甜滋滋喜恣恣地继续对着几个声音不显的对手调笑着。与他丝毫微变的声音相比,其他几位就显得有点心浮气躁。
“妖孽,你的伞呢?!一直不动,是瞧不起我们几个么?”
“白留意!你是在打让那云向涯来救你的主意么?!我告诉你,拖延时间也是没用的,那萧无晚和云向涯都进不来这剑冢!”
“你说进不来就进不来?难不成这望兮门的剑冢还是你开的不成?”
少年的声音微提,尾音绕了一绕,依然是听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许宣却是咬了咬唇,有点端不住了。
这少年竟然是认识云向涯的?那他可不能再作壁上观,得出手相助,具体的其他事项,解决了事端后也可再徐徐图之。
许宣运功向前,疾行飞出,走廊几折后豁然开阔,清晰地看到尽头处石室里几个黑衣人围堵着一袭白衣的少年。黑衣几人手中武器交错击出,配合很是默契,却一直不能破少年手中的朱伞,皆被击落。
在许宣入室后,几人似是终于听到了的声响,黑衣人三人身形一顿,继续攻击,两人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并未发话,倒是那白衣少年,遥遥转头后,对着许宣眼角弯弯地笑了起来。
“你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转着伞,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许宣,意味不明。许宣微怔,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却在几息后手上一沉,白衣少年不知何时已翩然立于身侧,抓着他的手,嘟起了嘴:
“大哥哥,你看,他们欺负我。你帮我打跑他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