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命怀里揣着那张标记了太安城里七处的地图急匆匆赶去钦天监,却得知师傅去了静安观张福兴张国师的住处。
不知是同病相怜还是怎么,同为清水衙门的张国师跟苏监正平日里倒是常有走动,可这大半夜的都还没回府,以那两个的年纪也不像是有兴致出去寻花问柳的。
宋知命暗呸了一句,自己又开始胡乱编排师傅等哪天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可有得自己好受。
但今儿这事儿着实诡异的很。
且不说一个清贫供奉如何能仅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口吐莲花,才可以让宫内的贵人出资在宫闱之外修筑了整整七座塔式楼,单单就今儿塔式楼着火云中君却如何都要万般阻拦京兆府的人进去调查,这便已经是疑点重重。然而最让宋知命觉得吊诡的更是在地图上标记出七座塔式楼的位置之后,精通符道的宋知命一眼就看出了蹊跷。
太安城可是天家所在,如果那个云中君在暗地里打了些什么鬼主意,这才真正的让人放心不下,什么替皇帝祈福,替启元祈福,都是狗屁不通的借口跟说辞。人命由天定,这是老祖宗一早就说明白的。
跟佛家内的修身心外修天命不同,跟道门的养气养自然也不同,儒家符道练的是观天下大势,造一方万象,达致化境便可以凭外物改气机,转运势,甚至由祖宗提倡的顺势而为变成逆天改势。不过人力终究还是渺小,难以跳脱自然天道,这等强行篡改天机的做法每一个能落得好下场。
启元先祖将都城定在太安,也是因为太安城坐于西北龙脉进入中原尽起昂扬之地,本就是个气运汇聚占尽先机的福地。云中君看似素衣道人,可由他主持修建的那七座塔式楼每一个都钉在了太安城气运阵眼的位子。平日里一宅一院都有可能改风逆水,更何况还是七座?
宋知命瞧得出这七座塔式楼的古怪,却瞧不出这七座塔式楼究竟是如何运转。以他的修为境界按着江湖人通常的说法应该处在明理上境,尽管修符道跟平常那些练刀练剑不同,境界区分上也有差异,修符者越境杀人都是常有的事,不过但凡上了知命还是要比知命以下厉害不止,明理跟知命表面上看是两个是紧紧挨着的境界,可两者之间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等哪天真正到了知命境界才算一只脚踏进了符道的大千世界。苏世玉曾经跟宋知命说过这样一句话,也因此宋知命笃定师傅是有知命境界的。不过每次跟师傅问起来师傅都会笑而不答或者答非所问,要是实在逼急了就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
夜里街坊都少有人,一路快马不多会就到了静安观。
静安观里有给张福兴准备的住处,但他似乎不怎么习惯住在巍峨雄伟的观内。静安观后面还有一处偏僻宅院,于是便买下来成了现在的国师府。
而苏世玉也是连夜找到的张福兴。
在占星台上观西南有紫微将星升起,这是王象显露的征兆。苏世玉不敢耽搁,当即就在观星楼写好了折子差门人连夜送进了宫里。
天一亮宫内就传出旨意召苏世玉进宫见圣。
进了宫苏世玉才知道早些时候安插在西蜀的碟子刚刚传了密信,西蜀太子举兵谋反未果,已经被镇压下去,蜀皇年迈又经此一事颇受打击,西蜀政务现已经移交七皇子东皇太一主持,照现在的局面来看,东皇太一新立为西蜀储君不过是时日问题。
东皇太一没有出头之前隐忍伪装的太过完美,以至于启元藏在西蜀的碟子一直都忽略了此人,等到他已经掌控了大局才发现,东皇太一竟是要比太子东皇梁明更加棘手难以应对,最重要也是最最让李显顾忌的一点是,西蜀近些年的政务推进在背后竟然都隐隐看得到七皇子身影,若是以后东皇太一掌控了西蜀全局,恐怕对启元而言将又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大秦商鞅针对秦国制定有远交近攻这一国家策略,而启元无论是跟西蜀还是北疆都南北接壤,就算同北疆作战时跟西蜀交结,也不敢轻易放松边境防务,谁知道西蜀会不会趁着启元跟北疆交战之时浑水摸鱼。
好在密信里还是有一件可以让李显觉得宽心的好消息。
西蜀剑宗盛名远播,东海武道会自然有剑宗的坐席,在武当山上主动应下传令差事的小道士木三千倒是机灵聪明的很。不管是恰逢剑宗试练还是太子谋逆,都作出了极为出色的应对,密信上更写木三千以身犯险助力七皇子,如此一份恩情那个东皇太一自然会记在启元的头上。
李显便想着过些时日等东皇太一登上太子位后就差人过去修两国之好,西蜀易守难攻,是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地方,况且有北疆在背后虎视眈眈,可容不得分神丝毫。
钦天监观星居然也能从天象看出天下气运走势,如此李显更对云中君深信不疑,将苏世玉召进宫里又细细询问了些关于气运,天象,等等那些在外人看来虚无缥缈的事情。
苏世玉出宫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没有回府就直接去了静安观张福兴那里。
到了张福兴府上发现张国师正在写请辞的折子,苏世玉有些不解,这国师做的好好的怎么说辞就辞了?
“老弟你真要辞去国师之位?”
苏世玉坐在一边等张福兴写折子,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老哥你都问了五遍了。”
张福兴颇为无奈,写完最后一个字后端到嘴边吹了吹风然后就放到桌上。
“你也知道,这太安城里当官的哪个不是掉进钱眼官窟窿里的?有个能说上话的人太难得。”
苏世玉叹了口气,险些连自己大晚上跑到国师府的目的都忘了。
“苏先生心性淡泊实为不易,张某人现在虽还有国师职位在身,但终究还是个江湖人,不论是在官场还是江湖,都身不由已啊。”
“下定决心要走了?也好也好,这太安城里啊看着金光繁华,其实内里真是肮脏不堪,跟你们道门的清静无为实在相悖。”
苏世玉知道张福兴决心已定,也不再多说什么,唯独忽然有些觉得落寞。
“你瞧我,差点连正事都给忘了。”
苏世玉忽然一拍脑袋,赶紧说道。
“之前照例观星看象,真人说要多留意西南,还真给说着了,西南有紫微星升起,眼看就要到王位,早上陛下宣我进宫,这星相应验一点都不假,西蜀太子废除,据说七皇子东皇太一有望荣登储君之位。不过陛下今儿拉着我详细问了一天,都跟这玄妙运势气象有关,看来陛下对此极为有兴致,而后还在无意之间提到了一个人,云中君。”
“云中君?”
张福兴点燃了檀香恭敬的插进炉鼎之内,听到云中君这三个字却一愣神。
“就是那个在宫里给贵人们讲经说法的供奉。”
苏世玉补充说道。
“我自然是认识的,曾经太后还曾让贫道跟云中君一块辩说经法,此人博学多识更擅言谈,在他跟前贫道倒是显得局促了。”
“正是如此我才觉得不安呐,人间帝王主政,为的是养万民之福安天下之道,如果跟大秦始皇帝那样违逆天命,恐怕早晚都会出事啊。”
“陛下雄才英明,应该不会沉迷于黄老长生这种事情上吧?”
张福兴不敢笃定,云中君常在宫内走动,虽然也是素衣道门的打扮,但张福兴几次都没能看出此人道行深浅,可也没觉得此人有丝毫邪气,便没多注意。
“谁知道啊,有道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况且咱们谁都不清楚那个云中君的底细,不能不防。”
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有小道童敲门进来禀报,说是辑武司宋知命宋大人求见。
“知命怎么来了?”
苏世玉听完一愣。
道童将宋知命请进来,他匆忙跟张国师还有师傅行了礼,气都没有喘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已经发黄的太安城地图摊在桌上。
“师傅,正好国师也在,你们给看看我在地图上标注的这七个位置。”
苏世玉跟张福兴依言凑到桌前,挑着烛火仔细观看。
太安城围极为规矩,纵横二十道主街,小道不计其数,市坊民巷错落有致,高低建筑层次分明。宋知命用朱砂红笔依次在南市坊,中街,青衣巷,东门,北门,鼓楼,还有后海做了记号。
年纪大了花眼,宋知命举着烛火苏世玉勉强看得清,随着太安城里人口增长愈发繁盛,城里扩建违建的门房阁楼多的数不清,早就破坏掉了最初建城时有意构造的风水格局,乱成了一锅粥一样。这七个红点似乎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哎呀师傅您怎么眼生这么不好了?”
瞧了半天苏世玉似乎啥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急的宋知命在旁直跳脚,当下就拿起桌上的笔在图上画了几下。
“师傅这下您能看得出来了吧?”
宋知命用笔将那七个朱砂红点一笔串联,于是图上赫然呈现了七星当空的局面!
“这是符阵?”
苏世玉跟张福兴都看出了门道,几乎异口同声。
“可不是,有人在太安城里搭起了符阵,可咱们这些内行人到现在还给蒙在鼓里。不过师傅这到底是个啥阵,我只能看见七星连线,别的却是一头雾水。”
“是符阵不假。”
既然已经看出是个符阵,苏世玉当即明白了这阵法是如何原理。
“符阵除去气机阵眼需要借外物驱动,还要有流动的能量完成循环,你忽视了这一点所以没看明白。”
苏世玉接过徒弟手里的笔,在图上笔走蛇龙,抬手搁案之后,围着太安城一个硕大的圆形跃然纸上。
“护城河!”
宋知命脱口而出!
“这符阵——”
张福兴紧紧盯着这张太安的地图皱起了眉头。
“是谁的手笔?”
“宫内说经供奉,云中君。”
宋知命一字一顿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