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担心的事情固然有他的道理,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长期割据会产生分离主义,用欧罗巴举例,一块面积和华夏差不多大的土地上,由于没有出现过长期稳固的大帝国,使得各地区分离主义盛行,到刘备穿越之前,已经存在着六十八个民族、四十四个国家、三十多种官方语音,各种矛盾层出不穷,严重消耗了每一个国家的实力。
但刘备并不担心这个,自从秦王扫六合,四海归一,书同文、车同轨以来,华夏就在事实上成为了一个整体,再加上汉朝这个延续了四百年的长寿王朝的存在,任何时候,统一都是人心所向的政治正确。
真正让刘备决定做出现在这样战略规划的,是他穿越前百年间发生的一系列变动,由于敌人太不争气,某个充满理想、充满蓬勃朝气的新政权在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情况下,迅速成为了正朔,也正是由于胜利得过快,没有足够的后备人才,新建立的国家从上至下,不可避免地充斥着旧贵族、投机者和潜伏下来的敌人。
十几年后,在狡猾而又充满了耐心的敌人面前,骄傲如雄狮、强大如神祇一般的君王轰然倒下,新生的国家也摇摇欲坠,几乎再度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样的事,刘备不希望发生在自己和自己将要建立的国家身上。
他宁可不要速成的帝国王朝,也要培养出能够继承自己理想的班底,为此花费再多时间也在所不惜。
那些成长于相对公平正义的环境之下的新一代,怎么说也要比旧时代培养出的贵族要好吧。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秋天就到了。
可是这个秋天对于中原一带的人们来说,却是充满了苦涩。
在曹操和吕布的连番激战中,兖州各地大多遭受了波及,民众流离失所,大片土地荒废成了杂草从,经过三个多月的鏖战,双方都失去了继续交战下去的勇气和斗志,只能偃旗息鼓,希望重新继续力量再战。
然而,他们失望又恐惧地发现,铺天盖地的蝗虫群席卷了整个兖州,毁灭了绝大多数的作物,民众们拼死拼活从虫嘴里抢下来的收获,甚至不足以让自己和麾下将士活到下一个秋收。
九月,曹操撤离濮阳,朝着自己的根据地鄄城方向走去,途中一度断粮,还是依靠程昱派人送来的几十车粮食才熬过了最艰难的三天路程。
“程仲德真是能人,军中连树皮草根都接济不上了,他居然还能从地方调集粮草和肉脯来应急。”
“听说这位程公在兖州颇具民望,与各地豪强都有交情,实在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有这等本事不足为奇。”
怀着对程昱的感激和敬仰之情,这支精疲力竭的军队抵达了鄄城,可是在迎接的人群之中,他们却没有见到居功至伟的程昱。
没有什么盛大的迎接仪式、没有丰盛的接风宴席,在短暂的交接之后,曹操集团的主要文臣武将都汇集到临时腾出来的县府之中,开始商议下一步的战略。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众人纷纷离开,只留下曹操与荀彧在堂中对坐。
“程仲德呢,他怎么没来。”看着荀彧阴郁的面容,曹操终于开口问道。
“他在处理善后。”荀彧涩声答道。
“什么事情需要善后?”曹操目光一凛。
“劫粮、杀人、吃人肉。”
一瞬间,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充斥在曹操的脑海,让他根本无力思考,荀彧疲倦沙哑的声音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扭曲、缥缈、却又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
之前几天,曹操就不止一次地看着那些新鲜的肉脯起过疑心,兖州境内的树皮草根快被啃光了,路边的流民都饿得在吃土,什么地方还有大量的牲畜可供宰杀?
如今谜底终于揭开,也确实是曹操心中隐约确定,却始终不敢确认的那个方向。
率兽食人!
再加上之前在徐州展开的大屠杀,曹操陡然发现,自己今年的所作所为,居然比起他曾经最为痛恨的董卓也毫不逊色。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形势越发严峻起来,鄄城的粮草储备不足,难以承担大军所用,曹操不得不忍痛遣散了一部分今年才征召入伍的士卒,让他们重新回到地方,同时还下令诸将带领自己的部曲前往周边地区就食。
就连曹操自己,也把每天的饮食标准定在了“能让人活下去”这个标准,把省下来的饭菜都留给家中的丁氏和卞氏,以及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与此同时,曹操不得不写下一封充满哀求意味的信件,派人送往邺城,希望袁绍念在多年来的情分,援助一些粮草物资,帮自己渡过难关。
即使这样,惨剧仍然在接二连三的发生。
这一天曹操处理完公务,刚要起身缓缓脑子,但腹中传来擂鼓一般的响声,又让他放弃了消耗体力的举动,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
“再撑一撑吧,撑过这一年就好了。”曹操轻声说道,用虚无缥缈的未来安慰自己。
然而,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隔着老远,曹操就听到的悲切的嚎哭声,以及自己妻子丁氏的劝解声。
“怎么回事?”曹操浑身一颤,霍然站起身来,他听得真真切切,那嚎哭声的主人是自家妻子的妹妹,也是夏侯渊的妻子。
难道夏侯渊出事了?
须臾之间,两位丁夫人一同跌跌撞撞地闯进书房,夏侯渊的妻子一见到曹操就跪伏在地上磕头不止,“兄长,救救我的孩儿吧。”
曹操连忙示意自家妻子扶起妹妹,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片刻之后,两位丁氏一起痛哭失声,曹操牙关紧咬,浑身不住地颤抖。
原来夏侯渊的亲兄弟夏侯湛在前两年就因病而亡,弟妹改嫁之后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夏侯渊怜悯侄女,便将其收养在自己家中。
如今饥荒笼罩了整个兖州,夏侯渊家也无法幸免,眼看着孩子们每天饿得有气无力,夏侯渊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把自己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偷偷抱走丢弃了。
“他为了给侄女省一口粮食,居然能舍弃自己的亲生骨肉,一点都不想想我这个当娘的心里有多苦啊!”丁氏痛哭失声、以头抢地,满脑门都是鲜血却恍然不觉,“兄长,求你让妙才找回孩儿,我不吃不喝了,省下来粮食给孩子们吃吧。”
“夏侯渊!”曹操抹了一把眼泪,咬牙切齿地骂道,提着宝剑就往屋外走去,“你们两个不要哭了,在家里老实等着,我去找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