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清河国。
审配大步走在坑洼不平、布满泥泞的堤坝之上,在他身后,一袭戎装袍服的审荣正紧紧跟随其后。
“叔父,叔父,别走那么快嘛。”由于穿的皮靴是骑兵专用款式,根本不适合在这种湿滑泥泞的地面行走,审荣显得有些举步维艰,眼见自家叔父越走越快,终于忍不住出声叫道。
“不是老夫走得快,而是你的鞋子太不合脚。”审配停步转身望向侄儿,神情从容淡定。
审荣奋力将脚从一处泥坑里b,气喘吁吁地来到叔父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叔父,我们这一次做的事,会不会太过火了?”
“你叫老夫出来散心,原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审配冷冷一笑,负手望向脚下奔腾不休的清河水。
作为刘备亲自任命的渤海太守,执掌着上百万人口的生计,审配本不应该离开自己的辖地,跑到其他郡国。
但是,这一次幽州军截击并击溃荀谌的清河军主力,顺势拿下清河国,实属意外之喜,幽州那边一时之间竟然抽掉不出足够的官吏南下,只能让田丰和审配两位太守就近召集得力人手,前往清河国任职。
考虑到田丰是个心慈手软的,审配便自告奋勇,暂时放下渤海国的事务,带队来到清河,开始了大规模、大力度的土地清点工作。
清河本是冀州人口最为密集、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世家豪强也是盘根错节,实力极强,近几年来又几乎成了独立于袁绍之外的割据势力,进一步垄断了本地区的各项命脉,如今审配来了,空口白牙就要把土地收归官有,这些豪强岂能善罢甘休,当即纠结起人马,打出锄奸旗号,暴力抗阻前来清查土地的官员。
审配原本就不是善茬,准备在冀州搞点事情出来,如今清河豪强把脑袋送上砧板,他当然是要欣然笑纳的,随着一声令下,鞠义的先登死士和黄忠的弓箭手部队分兵十几路,把各地敢于露头的豪强私兵打了个屁滚尿流。
这一下,豪强们才意识到,官府是要来真的了,而且幽州军的战力似乎比荀军师的部队强上不少,令人难以抵挡。
于是他们收缩兵力,躲回高大坚固的坞堡之中,同时派遣人手前去谈和,希望大家坐下来谈判,有话好好说,不要动刀动枪的。
“本官想要跟你们好好说话的时候,你们要舞刀弄枪,如今本官也把刀枪拿起来了,你们又要坐下来谈,世上哪有这样做事的道理?”面对蜂拥而至,跪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使者们,审配也懒得多说别的,“回去告诉你们家主,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随后审配下令,只要是使用武力抗阻过田地清点工作的,一律不接受投降,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极少数温和派感激涕零,纷纷跑出自家坞堡,将各种田契双手奉上,占据绝大多数的强硬派则是陷入了绝望,拿出所有的兵器分发下去,准备与审配决一死战。
可是,当幽州军推出两丈多高的投石机,并在弓箭的射程外对坞堡围墙展开无间断轰击的时候,所有人的意志都崩溃了。
几天时间内,遍布清河各地的豪强坞堡内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剧情,家族n自相攻打的、儿子杀老子说是大义灭亲的、放火烧自己全家的,比比皆是。
当然,发生最多的还是从下而上的起义,那些被豪强们用各种手段变为奴仆、为他们做牛做马以求糊口的百姓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幽州牧刘使君,听说过他治下百姓的生活,如今刘使君派了军队来解救自己,这些百姓哪里还愿意跟着豪强们往绝路上走,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展开了一场场暴动,然后打开坞堡大门,向外面的官军投降。
在这场血与火的洗礼之中,有人欢喜、有人悲鸣、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心神不宁。
审荣,就是其中心神不宁的一员。
自从加入黄忠麾下,审荣便凭着自己从小练出来的本事得到重用,如今担任都尉,大大小小也算是个中级军官,在攻打清河境内豪强的行动中率领麾下将士攻破了许多坞堡。
但审荣也清楚地记得,自己出身于魏郡审家,自己的家族也曾经是这些豪强的一员,所谓物伤其类,他在内心深处还是有些偏向于世家豪强,不愿意对这些人痛下杀手的。
这也正是审荣找到审配的主要原因,在他看来,自家叔父这些年做事手段太过狠辣无情,只怕会引火烧身。
“过火吗?”审配讥诮地笑道“子兴,你在军中摸爬滚打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
“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审荣急得直跺脚,也顾不得压低声音了,直着脖子喊叫道“叔父这样大肆屠戮,只怕会落下个酷吏的名声,正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等到这些人死绝了,叔父你还能有好下场吗?”
审配眼神一凛,脸色也冷淡下来,语气不善地反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你父亲还是别人?”
以审配对自己侄儿的了解,这小子就是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夯货,除了有几分勇力和不怕死的莽撞劲,其他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这种傻孩子,哪能说得出鸟尽弓藏这种话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背后捣鼓,利用自己宠爱侄儿这一点,让审荣出面来劝说自己。
被自家叔父冷言冷语地询问,审荣顿时没了胆气,低眉顺眼地答道“是我父亲说的,他还说我们不应该得罪太多人,万一这些家族以后重新崛起,再找审家算起旧账,那时候就不好说了。”
“重新崛起,翻旧账,呵呵。”审配气得笑了,“你那父亲从小就是榆木疙瘩,读不成、做事做不成,整个审家都要靠老夫四处奔走,才能在魏郡谋得一席之地,如今家大业大,让他当个甩手掌柜都不行,还要对我指手画脚?”
自家叔父骂自家老子,审荣一句话都不敢插,只能老老实实低头听着。
审配骂了一阵,火气消得差不多了,大袖一甩,沿着来时的路迈步走去,“给你父亲回个话,让他该吃就吃、该花钱就花,别想着插手官场上的事情,再有这种事,老夫就跟他分家,各过各的,省得他担心受怕!”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