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没有想到,他这一句话,在直接干挺一个方士的同时,也给自己招来了不少烦恼。
被那近似于天文数字的财富数量所震撼,左慈等人每天都追着刘备的屁股,询问他究竟是不是在吹牛,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极度的不相信。
到了最后,刘备实在被追问得受不了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跟方士们小小地交了个底,“你们想想,若是几万斤、几十万斤的储量,我还用得着千里迢迢去南边找人,然后给你们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要什么给什么的供着?”
方士们想了想,觉得这个解释非常合理,他们来到幽州已经快两个月的时间了,对这边的情况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作为幽州的最高统治者,刘备可不像其他地方的刺史州牧那样,只是拥有个名头,捞钱的行当都得分润给下面的世家豪强,他自己就是幽州唯一的地主、最大的豪商,掌握着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财富。
别的不说,单单是幽州商会一家,每天就有无数的商队往来于河北大地,商船更是一刻不停地穿行在所有已知的海域,将财富源源不断地聚集到幽州本土,说句不夸张的话,刘备能动用的资源和财富,比起这些年的汉家皇帝都毫不逊色。
对于这样的人物来说,或许真的需要超出常人想象的财富,才会让他如此重视吧。
“如今炼矿的法门已经找到,我等还能为使君做些什么?”想通了关节之后,方士们瞬间打定主意,要牢牢地抱住这条大腿,就算是死,也绝对不松手。
方士这个职业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其实是最花钱的行当,制备各种器物需要大量的钱财,购买各种原料需要大量的钱财,有钱的方士可以肆无忌惮地炼丹制药,没钱的方士就得到处找有钱人拉投资,否则就只能看着同行把自己越甩越远。
这也就是每个方士都得学习话术,练习口才的原因,你忽悠不到别人,怎么能把钱从别人的腰包里掏出来?
就这样,方士们一遍遍地重复并增添着编出来的谎话,时间一长,很多人就把自己都给催眠了。
如今在幽州,这几名方士终于找到了属于他们的乐园,没有人整天要求他们炼制长生不死药,没有人整天让他们讲述海外仙山是什么样子,仙人们吃什么穿什么,他们再也不用绞尽脑汁编瞎话,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端着架子生活。
他们必须要做的仅仅是帮刘备研究各种金属的提炼,除此之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心情好了就可以在炉灶前面摆弄坛坛罐罐,心情不好就可以出去逛街喝酒,到处见识新鲜玩意。
这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这样快乐的生活,怎么也应该继续下去才对。
刘备见众方士都表露出了投效之意,便矜持地点了点头说道“诸位也都见过银矿石了,其中夹杂着许多见所未见之奇物,若是能走遍各地,寻找各种矿物,分门别类地提取出其中的精华,再研究出各自的用途,岂不是美事一桩?”
“使君的构想太过宏大,单凭我们肯定不行。”葛玄摇了摇头,“别说七人,就是七十人、七百人耗尽一生,恐怕也无法探得天地奥秘的万分之一。”
“那就出书立著,开馆收徒好了。”刘备微微一笑,抛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
众方士互相看看,都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了。
能有文字著作流传于世,把自己的名字镌刻在历史长河,对于任何人来说都绝对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曾几何时,他们翻阅着晦涩难懂的前人典籍,对那些先行者报以崇高敬意,如今在幽州,在刘备的引导之下,大家公开了各自原本奉为瑰宝的秘籍,并将那些玄而又玄的文字变为通俗易懂,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先贤说的也就是那么点东西,自己这些人做了半个多月的实验,就把那些内容全部给玩通了。
接下来的岁月里,若是能探究出一些了不得的东西,做出超越前人的成果,再用文字形式流传下去,岂不是说,自己也会成为与前人并肩,甚至高过他们一头的大宗师、大前辈?
“可是,可是我等还达不到那种境界”葛玄是个实诚人,拿着前人和别人的成果,往自己脸上贴金,这种事情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其余诸人也默默点头,心情又略略地低落了下去。
“你们都这么年轻,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还怕不能超越前人?”刘备一拍桌子,“我在三韩那边有块地,是用来存放银矿矿石,准备在那里冶炼的,你们要是想去随时都行,各种矿石可以随便用来研究,有个几年时间不就全明白了?”
三韩,那就是海外了。
为了搞研究,跑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划得来吗?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不能在幽州做这些事吗?”许久之后,葛玄才抬起头来,满脸为难地询问道。
“这些东西大多是带毒的,不能在人口稠密的地区,更何况隔着茫茫大海,往来运送那么多的矿石,不仅耗时还不安全。”刘备摇了摇头,打碎了葛玄的一丝幻想。
葛玄想了想,觉得刘备说的也有道理,“同样是乘船,我们几个人过去就地取材,总比千里迢迢运送各种矿物来得划算。”
然后,屋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知道刘备等得快失去耐心,左慈才悠悠开口,他是这些人的领袖,需要考虑得更多,说出的话也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众人的意愿,“我最初投身于丹道,第一是为了追寻那虚无缥缈的长生,第二则是本来就对万物变化之道感兴趣,荣华富贵,倒是要放在这两条后面。”
众方士纷纷点头。
“如今使君给我们指明了大道,给我们了源源不绝的资源,还给我们许下了名垂青史的许诺,面对如此美意还犹豫推辞,那就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左慈这番话说得极慢,每一句都像是经过了仔细斟酌,但他表达出的意思,却是无比决然,“若是能用数十年光阴的研习,换取流传千古的名声,这岂不也是一种长生?”
十天后,站在蓟城东面的码头,看着渐渐远去的小船,渐渐远去的左慈葛玄等人,刘备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