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海带着这么多人,趁裴家搞庆功宴之际,来向裴家提亲,显然是早有预谋的。
裴春秋自然也知道,知府大人这么做的目的,正是想得到裴家祠堂中供着的那块祖传玉璧。上午提亲之时,他料到周如海会有后手,却没有料到会来的这么快。
春风夜雨楼不似少林武当、也不是四大世家,他们不过是新成立的江湖门派,刚在江湖之中立足,根本没有跟官府掰手腕的能力。
更何况,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寻常江湖门派要么听命于官府,要么敬而远之,但绝不会跟官府翻脸。寻常江湖争斗,杀死个把人,也不是什么大事,江湖人嘛,过得就是刀口上讨生活的日子,但若杀了官府中人,哪怕是一个寻常捕快,那就是对抗国家机器,必然会遭到朝廷的无情镇压。所以,周如海来到大厅之后,裴春秋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不知大人驾到,草民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裴春秋挤出一个笑容,来到周如海面前,俯身下拜。
“诶……”周如海伸手相搀,“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还讲究这些套干嘛。来人,上礼。”
一声令下,十几个差人抬着八口箱子来到大堂之内,箱子一一打开,呈现在众人面前。
顿时,满屋子之中,生满了珠光宝气。第一口箱子,整整齐齐码着一排金元宝,第二口箱子则是一箱银子,三四口箱子之中装满了珍珠玛瑙、金银首饰,后面四口箱子则是绫罗绸缎,这个阵仗,寻常王府世子提亲,也不过如此。
前来赴宴之中,多是本城内乡绅举子,有人心中羡慕,有人心中存疑,但在这档口,却都纷纷拱手祝贺裴春秋。
“裴大侠,知府大人这么大的手笔,我等真是要恭喜贺喜了!”
周如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们周家娶儿媳,那就要按最高规格来办,道:“这些都是给如意的一些零花,你放心,只要如意嫁到我们周家,我们一家就当是亲生女儿对待,绝不会亏待了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周如海已经给足了面子,裴春秋要是还不识趣,那就免不得用别的手段了。
裴春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踟蹰道,“这个……这个,就怕礼物太贵重,我等一介草民,实在不敢收啊。”
周如海闻言绷起脸,“今日正午之时,这件事可是定好的,莫非裴兄要出尔反尔不成?”
裴春秋心说这分明是你一人主意,我可没有答应,可此时在这种场合,这种话他说不出口。
周大同身穿红袍,也从周如海身后走了出来,“小婿给岳丈大人磕头了。”说着,跪倒在地,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旁边人也劝道,“裴兄,就收下吧。”
裴春秋内心极为矛盾,一个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一个是春风夜雨楼的基业,这周大同是什么人,他清楚的很,若是答应了这门婚事,那就是将自己女儿往火坑里跳啊,若不答应,那必然会招致知府大人的报复。
周如海面沉似水,“怎么,觉得我们家大同配不上你?”
裴春秋连摆手道,“不是,不是。这个……这件事有些突然,我还没来得及跟如意商量。”
“哈哈,自古以来,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到儿女们作主了?我看你分明就是搪塞本官啊。”
“不敢,不敢!”
周如海厉声道,“那就收下!”
众人一度陷入沉默之中。
这时,裴如意站起身,喊道,“爹,我不嫁!那个周大同心术不正,为人作恶多端,不知嚯嚯了多少姑娘,要嫁给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宁肯去死。”
这句话说得众人心中一惊,裴如意这胆子也太大了,若是背后议论也就算了,当着知府大人面说他儿子,那真是不知死活啊,心中也忍不住为裴家捏了口气。
果然,周如海面色变得十分阴沉,他在大堂内踱着步子,路过之处,众人连连低头。
“我周如海为官四年,清正廉洁,对儿子也严加管教,想不到在你口中竟成了猪狗不如的东西,裴春秋,你养得这女儿,胆子也太大了吧。”
裴春秋连喝道,“如意,还不给周大人道歉!”
裴如意一脸倔强,泪水在眼眶之中打转,“我偏不!”
周如海冷冷道,“裴春秋,春风夜雨楼这几年来生意不错吧,听说靠走私皇粮赚了不少银子啊。”
裴春秋冷汗连连,“周大人,我们夜雨楼做的都是正经买卖,贩运的粮食,可都是如实缴税的。”
周如海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账本,啪的一声,扔在了地上,“裴春秋,去年秋天,武陵仓、同乐仓两口粮仓更换米谷共三十万担,这两个粮仓都是调节粮价、备荒赈恤之用,你以次米充好米,将两大仓中粮食掉包,运到江南贩卖;今年仲春,贿赂江北县令,以低价收购粮食,然后高价卖给朝廷,这些事都清楚记在上面,要不要拿出账目来一一比对一下?”
裴春秋眼中露出愤怒的神色,这两件事是他做的不假,但却是周如海的师爷在其中牵线搭桥,而且是知府大人授意的。
两笔买卖坐下来,裴家赚了将近二十多万两银子,其中一半送到了知府衙门。这时,周如海将这件事抖了出来,如今才知道,这分明是周如海当初为了对付裴家,设下的一个圈套。由此可见,周如海也是有心机之人。
然而,这种事情,他无法否认,更不能说出是周如海授意,因为无凭无据,周如海也没有出面,就算告到上面,周如海完全可以将这件事推给师爷。
众人议论纷纷起来,今天形势很清楚了,若是裴春秋不答应,恐怕这春风夜雨楼将从涪陵城内抹去了,旁边一人道,“这可是欺君罔上,抄家的罪过啊!”
周如海道,“你考虑一下,要么将女儿嫁给大同,要么就去官府把这两件事说清楚,要么……”周如海顿了一顿,“听说你家有一块上好的古玉,马上就是皇上寿辰,你把这件玉捐出来,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萧金衍心说这周如海真是狡诈,之前周如海让他们毁去玉璧,只是一种试探,其实他真正目的,是想要得到那块玉璧,借着给皇帝上贡的名义,巧取豪夺,也真有一套。
裴春秋心情差到极点,他本是一方豪杰,却被周如海逼到这种份上,忍不住哈哈大笑,“周如海,做你的春秋美梦去吧,这快玉璧,是我裴家祖传之物,我们周家子弟曾在祖宗面前立誓,玉在家在,玉亡人亡,你若如此咄咄相逼,我们裴家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抗争到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让我很难办啊?”周如海呵呵一笑,“我又不是非要你这块玉璧,这件事很好解决,只要将如意许配给我们周家,咱们周裴两家自此都是亲戚了,自然不会要你们的祖传之物。如若不然……”
听得门外一阵喧哗声,有无数官兵涌至,将裴家上下围得水泄不通,“本官免不得要查一下裴家这些年犯的事了。”
周如海对他步步相逼,让裴春秋退无可退,难道真是天要亡裴家不成?想到此,他已是老泪纵横。
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裴如意忽然喊道,“慢着!”
众人纷纷将目光向她投去,裴如意双目含泪,来到裴春秋身前,向他磕了一个头,然后对周如海道,“我嫁!”
周如海愠色稍退,微微一笑,“这才对嘛。本来很简单的事,非要搞得这么复杂。裴兄,这礼金我就先放下了。”
裴春秋老泪纵横,握住裴如意手道,“如意,是爹爹对不起你啊!”
裴如意虽然性格泼辣,但又怎不知此时周家之情景,忍不住泪流道,“是我心甘情愿的。”
周如海道,“既然如此,就来这里,给你未来的公公磕个头吧。”
一旁的廖东丹也看不过去,问赵拦江,“你们不是少年英雄嘛,遇到这种事情,难道不管嘛?”
赵拦江指了指萧金衍、李倾城,“这种事,他们能管,我只负责打架。”
廖东丹对萧金衍道,“你只要能阻止她,我……我就嫁给你。”
萧金衍连连摇头,“你那虫子,我可吃不下去。”
廖东丹一脸不满之色。
萧金衍又道,“不过,我可以试试。”
裴如意擦了下眼泪,走到周如海身前,款款下拜,“如意给……”
“等等……”
众人闻声看来,在大堂的角落中,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拍手道,“真是感动啊!”
说话之人,正是萧金衍。
他来到大堂正中,环顾四周,朗声道,“这哪里是提亲,这分明是逼婚啊!”
周如海先前注意力都在裴家身上,并没有看到萧金衍也在场内,心中有些不悦,冷着脸问,“你怎得在这里?”
萧金衍没有理他,反问李倾城,“李兄,听说你家中有个族亲在杭州做知府,一月俸禄几何啊?”
李倾城跟他配合惯了,怎不知他想法,道,“杭州知府,一月俸禄不过三十两银子,加上养廉银,还有冰敬、炭敬、别敬,三节两寿等等,一年下来不过五百两。”
萧金衍点点头,“是了,杭州乃天下富庶之地,一个杭州知府,一年从朝廷领得俸禄,不过几百两。”他又指了指满地的箱子,“这提亲的彩礼,又是金子又是银子的,少说也十来万两,我也知周大人为官清似水、名如镜,就算是从娘胎里开始当知府,也赚不到这些钱啊。”
此话一出,有些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当官自有当官的财路,这种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说不得什么,可萧金衍当众说出来,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毕竟用脚后跟想想,这些银子,也不可能是周如海的俸禄了。
萧金衍叹了口气,“周大人,这些钱恐怕有些来路不明啊。莫非是你家祖传的?”
周如海出身贫寒,祖上八辈都是农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家族财产。这种事,周如海也考虑到,但他身为一方父母官,就算漏财,别人也不敢乱说,谁料会遇到萧金衍这种家伙。
周如海有些头疼。
他也知道,萧金衍是李院长的师弟,师门背景深厚,自己招惹不起,但今日本是志在必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