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之内,楚弦看着长史府那边递上的政文,眉头紧锁。
长史主管一州内政,每隔一段时期都要整理州地各城各县的内政情况,汇总成文,上报到楚弦这位刺史手里。
楚弦来凉州时日不长,而且之前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处置德亲王失踪的案情,所以内政上,也只是略有关注。
但得到京州那边正式的任命之后,当然得将精力放在凉州的政务上。
此刻楚弦看到手里的内政书,终于是忍不住,叫人将长史李季叫来。
等了片刻,凉州长史李季就来了。
“李长史,坐!”楚弦吩咐了一声,李季点头落座:“不知刺史大人有什么吩咐?”
对于楚弦,李季这个长史可是很忌惮的,能坐到长史的位置,在京州多多少少是有一些人脉的,自然清楚楚弦的底蕴。
所以虽然李季在年纪上,要比楚弦大得多,可却不敢有丝毫不敬。
李季有一种感觉,不出几年,楚弦很可能还会高升,到时候,自己说不定还得仰仗这位上官的提携。
“李长史,我看了你的内政书,上面项目罗列的很详细,但有几件事想要当面向你请教。”楚弦说的很气,李季却不敢端着架子,急忙是道:“刺史大人但说无妨,李季有问必答。”
楚弦点了点头:“我看州府的账上,已然是没钱了,而且我看了看过往的内政书,这几年时间,州府的维持,大都得靠着向户部要钱,这是怎么回事?”
李季一听是这事儿,当下是叹了口气:“这件事,下官也为难,刺史大人早年曾在凉州待过,应该知道那一次妖族之乱吧?”
楚弦点头。
他是亲身经历,而且还在其中起了巨大的作用,当然是知道。
李季继续道:“那一次妖族之乱前,凉州财政那是年年有富余,虽不能和其他州地相比,但在圣朝所有州地之内,也不算是最差,可经历了那一场战乱,包括安置难民,给阵亡将士安家之用,按照圣朝律,从行身死,折冲赙物三十段,并造灵轝,递送还府。队副以上,各给绢两疋,卫士给绢一疋,充殓衣,仍并给棺,令递送还家。这么算下来,得数以千万两,当年整个凉州府的银子,都空了,除此之外,还欠了各家银庄不少钱,虽说官家用银,不算利率,可也得还钱啊,因而这些年下来,咱们州府可以说是穷的叮当响,就连下官的俸银,乃至各级官员的俸银,都是折半,有的时候,还得拖欠数一两月才能下发。”
此刻,李季是在诉苦。
楚弦听的头大。
他刚来上任,倒还没注意俸银这件事,但看样子,这情况比自己知道的还要严重。
任何地方,没钱都是很要命的事情。
更何况是州府,这年年向圣朝户部讨要银子,怕是面子上也是无光。
楚弦再问:“李长史你主管内政,可有什么法子?”
李季此刻苦笑,摇头道:“没法子,咱们凉州本就是偏远之地,陆路难行,好在百姓勤苦,耕种之下,勉强能自给自足,各地城府和咱们州府,倒还好,有相邻各国商人来往,这过路费,入关的税费也能填补一些,但远远不够,至于县地,那……”
楚弦示意对方不用说了。
县地的情况,楚弦是最了解的,毕竟他在凉州定海县做过县丞,主管过一地,自然很清楚当地的情况。
可以说,官家银库穷的是叮当响,百姓手里也没有钱。
问题是以前好歹还能自给自足,可经历一次妖族之患,整个凉州居然是好几年都没缓过来。
虽说可以年年向户部伸手要钱,而且军府那边有兵部专门拨下银款,毕竟是边防重事,就算是再赔钱,也得弄。
可作为一州刺史,楚弦很明白,如果自己解决不了这个难题,那以后晋升的路,就算是彻底堵死了。
光是想想就知道,一州刺史,和乞丐一样,年年都得跑去京州要钱,这还有面子吗?最重要的是,上面会认为你无能。
突然之间,楚弦觉得自己上一任刺史郭婿,虽说是被革职调走,但严格来说,郭婿估摸还巴不得如此。
因为继续待在凉州,那就是在养老,以后不可能再有晋升,因为没有政绩。
要说防务妖族入侵,那是职责,应该做的事情,防住了,无功无过,但防不住,那就是最大的过错。
楚弦越想,越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人给坑了。
再仔细想想,这坑自己的人,好像,就是中书大人。
当然,也不能说是坑人,只能说是中书大人的一场考验,或者说,是一种信任。
楚弦无奈,暗道中书大人也太信得过自己了,将自己一竿子丢到这凉州,虽说是刺史,风光无比,但如果是一个再也无法晋升的刺史,怕是换做谁也不想来干。
这哪里比得上在京州做提刑司事中郎来的舒坦,在凉州,天天各种烦心事给你刺激,养老都养的不太平。
一时之间,楚弦是陷入无言当中,旁边长史李季也是苦笑。
他最能体会楚弦的处境,当年他被提拔为长史的时候,也是很高兴的,因为能官升一级,而且还是一州长史,算得上是州府的二把手,那应当是风光无限才对。
可是来了凉州几年之后,李季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地方,绝对不是适合当官的地方,防务重担压着,还得兼顾百姓民生,内政也得搞,事情多,还不落好,就说年年去户部要钱,这尊严和颜面都丢尽了。
想到这里,李季提醒了一句:“刺史大人,这,又快到新的一年了,户部那边咱们得早点打点关系,而且能要多少,实在是不好预料,如果批下来的银子不够,那咱们一年时间,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楚弦听到,白了李季一眼,他真想训斥一句,你还堂堂一州长史呢,从五品的大官啊,有点骨气好不好?怎么说的和乞丐难民一样。
但这话楚弦没说出去。
一来得给人留面子,二来,他也不敢说这大话,万一自己也搞不定这件事,那就是妥妥的打脸,因为到时候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人,也包括他这位刺史自己,而且严格来说,作为凉州最高的官员,如果丢脸,也是他首当其冲。
此刻楚弦神色凝重,暗道这件事得解决啊,往小里说,是脸面问题,往大里说,关系到以后的晋升之路。
最重要的是,楚弦算是看明白了,中书大人将自己弄到凉州,一来是为了查办德亲王的案子,二来就是看自己能不能逆转凉州现在窘迫的现状。
任重而道远啊。
楚弦能撂挑子吗?
肯定不行。
所以再麻烦,也得想法子解决,这件事不解决,正五品刺史,就是楚弦的仕途终点。
当然这件事,也只是涉及到他这个刺史和李季这个长史,刺史统领大局,内政是一块,长史不用问,主管的就是这个,反倒是军府司马那边关系不大,人家管防务,只要凉州无事,那就是有功,有功就能晋升。
越想,楚弦越觉得屁股下面的这个刺史位子有些不好坐。
而且现在就算给楚弦想法子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州府账上已经没钱了,所以这几日就得去户部要钱,没钱,下个月各级官员的俸禄都发不了。
这是当务之急。
而且楚弦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几年整个凉州的官员从上到下,俸银都是减半,不光是减半,还延迟发放。
这种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楚弦很明白,对于一些官员来说,俸银或许没那么重要,就算是减半,就算是延迟发放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对于一些底层官员来说,俸银就很重要了,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底层官员的俸银,那是要养家糊口的,减半不说还延迟发放,下面的官员过的是什么日子,光是想都能想到。
这么一来,如果是那种有操守的官员,或许能忍住,如果是心境差一点的,指不定会因为这个干出什么事情来。
就例如贪污受贿。
这可是大事情,别看俸银的事情似乎不起眼,却是一个巨大的隐患,直接可能导致的就是下面官员的贪腐,这种事情不爆发倒还好,一旦爆发,那如果再有人拿着这种事情来做文章,自己这个刺史就算是想要在凉州养老都不行。
所以楚弦感觉,自己哪里是坐着刺史的位子,那简直是在坐着刀子一样。
“李长史啊,这件事咱们得好好应对。”楚弦也清楚,他现在干着急也没用,已经是这种摊子,当然,倒也不能怪上一任刺史郭婿,对方人应该正直,但能力稍弱,去治理其他州地应该问题不大,但凉州这种地方,郭婿的能力就稍显不足了。
既然着急也没用,那楚弦索性是静下心来,和李季这位他的副手长史商议一下对策,因为这种事不光是和自己有关系,和李季也是关系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