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县的公堂不小,据说是在数月之前刚刚翻修过的。知情人都知道,那是吴德贵以为他自己可以上位,可以坐上县丞之位,所以才兴了这土木,翻修了一番。
讽刺的是,最后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所以坐在这公堂之上,吴德贵的心情很不好,他心情不好,就打算一会儿在公堂上,好好羞辱一下楚弦。
他也想明白了。
这个楚弦的确有些本事,就从昨天对方应对之法就可以看出来,到现在为止,吴德贵都想不明白,那个楚弦明明就是一个外乡人,头一次来到定海县,究竟是怎么知道姜渊这么一号人的。
姜渊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辞官养老,便是本地定海县的人,知道姜渊的都不多,这件事,让吴德贵如鲠在喉。
所以,楚弦越是表现的难以对付,他就越是不舒服,越是想早一点将这个麻烦给铲除掉。
手段,吴德贵多的是。
他现在只是在试探,等到将楚弦的底细都摸透了,随便用一些手段,就可以让这个自以为是的县丞丢官,甚至是成为阶下之囚。
还是那句话,定海县,是他吴德贵的,在这里,他就是说一不二的王。
吴德贵是主簿,又是县尉,所以是在堂上有坐,他后面,文书官也有座,除此之外,包括典史张中,也只能是站着。
楚弦来了,众人象征性的站起来,但脸上毫无尊敬,楚弦也是视而不见,戚成祥腰间挂刀,手扶着刀柄,一脸杀气的跟在楚弦身后。
楚弦神态威严的坐在主座上,先是环目一扫,然后道:“今日升堂,是为审案、施政、颁令,或许会耗费一些时辰,诸位心里有个准备。”
吴德贵等人立刻皱眉。
当下吴德贵便阴阳怪气道:“不知道县丞大人是审什么案?施什么政?又颁什么令?”
言外之意,就是在说,你楚弦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升堂,还审案、施政、颁令,简直就是笑话。
吴德贵问完,立刻有人哄笑,虽不明显,但绝对能听得到。
换作旁人,必然忍耐不住,会暴怒当场。
楚弦城府之深,显然远超吴德贵的预料,便见楚弦似是没听到那笑声,而是一本正经道:“今早不是送来了这几个月积攒且没有处理的公文卷宗吗?当然是处理那些遗留的事务。”
吴德贵更是心中冷笑,骗鬼呢?半个时辰前刚送过去的,现在就敢开堂处置,估摸最多也就看完一篇。
转念一想,吴德贵冒出了一个念头。
倒不如先等等,等这楚弦一会儿词穷之后再逼问,到时候必然让这毛头小子下不来台。
想到这里,吴德贵笑了笑:“那好,请县丞大人开始吧。”
楚弦则道:“先来议事,这第一件事,便是来年开垦荒地,引溪入渠之事,此事需得尽早筹划,先将所需银两备好,开春之后,立刻动工……”
简单、直白,直接入主题,这就是楚弦说话的方式,办事也是如此。
“县丞大人,县里的账上可是没什么钱了,所以这件事还是建议等一等,至少要等银子充裕一点再说吧。”那边文书官开口说道,他兼户房的书吏,管土地、户口、赋税、财政,也就是管钱的人。
楚弦扭头扫了一眼文书官,然后说了一句让对方有些心惊胆寒的话。
“没银子了?那把最近几年的账册取来,本官要看看。”
要看账册?
文书官第一个反应就是绝对不行,要知道吴德贵把持定海县这些年来,贪墨公银那是家常便饭,而且都是经过他的手做的,所以文书官很清楚账册是经不起查的。
所以他有些犹豫,面对楚弦的要求,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候他看到了吴德贵冲着他打的眼色。
当下,文书官反应过来。
吴大人是让他去取,文书官也想到一件事,账册那可是极为繁琐复杂的,尤其是几年账册积累下来,根本就和天书一般。
再说,账册虽然有问题,但他也修饰过,如果不是特别精通此道且长时间审查和对比其中的问题,那是绝对看不出问题的。
换做是他自己,要从账册上查出问题,没有个三五天那想都别想。
这个县丞大人让自己拿来这几年的账册,十有八九,是在诈唬自己,对方一来未必看得懂,就算看得懂,这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问题所在,所以根本不需要担心。
倘若对方真的盯死这一点要查的话,他也有法子在几天时间里,将一些漏洞给弥补过来。
想到这里,文书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一会儿,他就让人搬来一大堆账册,有的上面都落满了灰尘。
文书官道:“县丞大人,这里是最近两年的账册,大人既然要看,便看吧。”
说完,一脸让你看也看不明白的表情。
他若是知道楚弦有神海书库,有过目不忘的神通,估摸就不会如此轻松自大了。
楚弦让戚成祥将账册一一呈上,他依旧像是走马观花一般,仿佛是随意翻看,一本接着一本,一册接着一册。
其他人一看,都是心中放松,仔细查看尚且未必能发现里面的问题,像这样快速翻看,那是绝对不可能看出问题所在。
很快,楚弦就将账册全部过目一遍。
对于楚弦来说,这已经足够了,而且他浸入神海当中,有足够的时间根据记忆书册,来排查账目内的纰漏。
在别人看来,楚弦也只是闭目沉思片刻,就重新睁开了眼睛。
而下一刻,楚弦突然一拍惊堂木,开口道:“戚刀长,将文书官抓起来。”
这一下命令来的极快,更是让人猝不及防,别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戚成祥已经是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几步上前,将那已经吓呆的文书官给按在地上,从腰后抽出一根绳索,两三下就将文书官绑了个结实。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
“县丞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吴德贵立刻是起身质问,他没想到,这楚弦说抓人就抓人,而且毫无理由。
吴德贵显然认定,这是毫无理由的抓人。
所以即便是县丞,也不能如此肆意妄为。
“文书官那也是官,县丞大人不问青红皂白就抓了一位县z文书,若不给大家一个解释,吴某必然要去城府告你一状。”吴德贵声音又提高一度。
那边文书官也反应过来,立刻是叫嚷:“凭什么抓我,我也是从九品,名入官典的人官,没有理由,凭什么抓我?”
戚成祥这时候看了一眼楚弦,看到楚弦脸色毫无表情,戚成祥就知道,楚大人既然毫无表情,那么,就必然是胸有成竹。
此刻堂上只有文书官的挣扎声,除此之外,所有人都看向楚弦,看他怎么说。
楚弦依旧是面无表情,却是从账册当中抽出几本,然后丢在堂上:“抓你,是因为你伪造账目,你作为户房的文书,应该清楚,按照圣朝律法,账册应该如何记录,若是伪造账目,难道不该抓你?”
那文书官一听这话,脸色有些苍白,心中打鼓,额头也是冒出一层冷汗。
账册有没有问题,他自己最清楚,但他应该是掩饰的很好才对,不可能这么快就被看出问题,况且,刚才这个县丞大人,那是胡乱翻阅,怎么可能看出问题?
此刻,他心中也是有了一丝侥幸,当下是仰头道:“大人,我没有伪造账目,你不要血口喷人。”
吴德贵这时候也道:“县丞大人,没有真凭实据,光是猜测可不能给一位从九品的官吏定罪,这件事,你最好解释清楚,否则咱们说不得要去城府找府令大人理论理论了。”
这是在给楚弦施加压力。
因为在吴德贵和文书官眼中,这楚弦初来乍到,尤其是账册,更是胡乱翻阅,怎么可能发现其中的问题?
所以,多半是在诈唬。
诈唬这种手段,在审案的时候倒是经常会用,这就像是在捉迷藏时,明明没有看到对方藏身之处,却故意大喊,我看到你了,别藏了,出来吧,是一个道理。
若是心中有鬼之人,估摸就被诈住了,自己走出来。
吴德贵和文书官估摸,现在这楚弦就是在诈唬,不过这就有些太天真了,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呢?你诈唬一下,我们就乖乖的自己认罪?
想多了,县丞大人。
文书官心中冷笑,吴德贵也是一脸不屑,两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决定,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整治一下这个新来的县丞大人,就这件事,对方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就直接拉着对方去镇西城,找城府府令去告状。
对方初来乍到就犯了这个大错,若是没人说话,包管让对方丢官,至少也能背一个大过在身。
便在这时候,楚弦道:“是不是冤枉你,马上就能见分晓,这是你给的账册,既然吴大人质疑,那就劳烦吴大人你帮忙,将去年三月的账册翻到十七页,将今年七月,八月,九月的账册,分别翻到三十一页,二十九页,三十五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