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关门瓦子热闹喧哗,人声鼎沸,但转过几道曲折的石板路,巷子最深处的宅院却犹如与世隔绝,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儿声音。——除了书房里传来的暴躁声响。
白哲站在宽大的书案后,面色铁青,狠狠地将一封书信摔到了地上:“又来信催我回去,任我怎么解释都不听,他到底还当不当我是他儿子!”
重影正想安慰他一下,却听得他笑了起来:“也是,我算什么儿子,都不跟他姓白。”
重影默了一下,道:“国公爷不是替你取了名字叫白哲么,这不是姓白?”
“白哲,呵,有谁知道?又有谁叫过?”白哲自嘲地笑了一声,抬脚踩上那封信,狠力地碾了又碾。..
重影抬头看他,暗叹了一口气,都道他为人太冷,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可他心里除了恨就是伤,哪里又暖得起来呢?
地上的信纸面目全非,白哲终于放过了它,道:“送信的人还在杭州,暂时不要动沈依依,派去盯梢的人也都撤回来。”
重影听着,后背猛地绷直:“我这就去办!”送信的人必是老爷亲信,此事若是让老爷知道,非得要了他们的命。
老李头急着去京城,与刘大厨一较高下,他找人借钱雇了车,打算尽快出发,至于脚店,就让李贵守着。
沈依依连夜赶了十张签皮儿出来,拿个木盒子小心地装了,交给了老李头。
老李头尽快去京城,沈依依的三成股份就能尽快有结果,因此小胡椒很高兴,有了心情去好奇,缠着沈依依不住地问:“小姐,您给李伯的签皮儿,是用什么做的?”
沈依依本来想卖个关子,可又怕她哭,只好附到她耳边,小声地告诉了她:“那是猪油网……”
她还没说完,小胡椒就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小姐,快别说了,这事儿要是让李伯知道,非得把马车退了,不去京城了。”
等有一天老李头知道真相的时候,表情会是什么样?沈依依突然很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忍不住乐了。
赶路得趁早,天还黑着,老李头就出发了,沈依依、小胡椒和李贵把他送到北关门前,挥手与他告别。
老李头临上车前,又双叒叮嘱了李贵一遍:“不许用粗鄙的食材,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李贵点了点头,脑袋却是低着的,沈依依忙冲老李头挥手:“李伯,早些启程,早些凯旋!”
老李头点点头,佝偻着身子,钻进马车里去了。
沈依依手搭凉棚,看着马车消失在地平线,脸上露出了笑容:“阿贵,赶紧买菜去,今天我们早上卖煎四件,中午卖石髓饭,晚上再卖个卤鸡脚!”
煎四件石髓饭卤鸡脚???小胡椒瞪大了眼睛。
李贵抬起头来,脸上有着些许不安,但很快就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道:“我爹至少要一个月后才回来呢,他发现不了。”
“对,他发现不了。”沈依依给他鼓劲儿,“你可以趁这一个月,把你们欠的钱全还清。”
李贵马上就热血沸腾了:“我这就去!林小姐,你记得要教我做石髓饭!”
“教教教,全教给你。”沈依依笑着,习惯性地去拍肩膀,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连忙又缩了回来。
李贵转身去了菜市,小胡椒嚷嚷着道:“你们这是阴奉阳违啊?你们就不怕李伯回来后找你们算账?小姐,您之前说的谋划,不会就是指这个吧??”
瞧她这咋咋呼呼的样儿,幸亏什么都没事先告诉她。沈依依摇摇头,拍了拍她的脸:“以后你就安心当个小丫鬟,该吃吃,该睡睡,不要操心了,好不好?”
不操心能行吗!胆子还是这么大!小胡椒愁死了。
主仆俩回到脚店,李贵买菜尚未回来,沈依依先到厨房,帮老李头照看了一下他的坛坛罐罐,随后回到房里,问小胡椒道:“咱们有多少钱了?”
小胡椒掏出钱袋,道:“小姐您先前帮厨大半天,李伯给结了三百文,再加上咱们之前的钱,一共六百多文。”
六百多文啊……沈依依道:“我琢磨着,我们成天猫着躲着,总不是个事儿,得赶紧想个辙才好。”
她私奔在外,除了猫着躲着,还能有什么辙?小胡椒绞尽脑汁地想了想,道:“要不我们跟在富阳县一样,租个小宅子,尽量少出门?不过那得等有钱的时候才行。”
尽量少出门,跟猫着躲着有什么区别!看来这孩子想象力贫乏,指望不上了。
还是让她来想想,要怎样才能既出了门,又不让人认出来。呃,现代那些明星都是怎么做的?戴口罩?戴帽子?全副武装到牙齿?这主意好像还不错!沈依依把小胡椒的腿一拍,比划着道:“有帷帽吗?”
帷帽这东西,她在网上见过,一顶宽檐帽,檐下垂黑纱,正好把脸遮严实,又不影响视线和行动。
小胡椒揉了揉被拍疼的腿,正要抗议,忽然明白了沈依依的意图,啪地也朝腿上拍了一掌:“小姐,帷帽早就过时了,咱们用紫罗盖头,遮得比帷帽更严实!”
敢情古代女子连遮面的东西,都是有流行趋势的?沈依依肃然起敬:“走,买两顶去!”
北关门瓦子里,什么都有,两人很快找到了一家店,专卖各式各样的盖头。小胡椒所言非虚,盖头以纱罗制成,因为没有帽檐,纱罗垂下时紧贴着面部,遮蔽性的确比帷帽更强。比如她刚才说的紫罗盖头,一大块紫色纱罗劈头盖脸地朝头顶上一蒙,鼻子眼睛全不见,估计就算“沈依依”的亲娘站在面前,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更妙的是,纱罗的遮蔽性虽然强,但并不影响视物,戴上后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长见识了!原来纱罗不是罗,紫罗盖头亦不能顾名思义,亏她刚才还犯愁,顶着一块紫罗该怎么走路呢……瞧,她就是个来自现代的土包子,沈依依暗暗红着脸,摘下试戴的盖头,向老板娘问价钱。
老板娘瞧了瞧她手里的盖头,矜持地竖起了五根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