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渐旺,炖锅咕噜咕噜地响着,大块的猪肠和猪肚上下翻滚,翻滚出一层又一层的扑鼻香气。沈依依不必拿筷子戳,仅看了几眼,便知火候已到,把事先切好的猪肝和猪血加了进去,这两样食材易熟也易老,不能与猪大肠和猪肚同时下锅。
煎四件尚未起锅,李贵飞奔而至:“林小姐,前面人闻见香味了,催你上菜呢!”
李贵说完,喉头一动,先咽了一口口水,随即脸红了。他感到很羞愧,他跟着老李头,什么美味佳肴没尝过,今儿居然对着一锅粗鄙不堪的煎四件吞起了口水!
“早点已经好了,快给人端上去,愣着做什么?”沈依依一面把食盘递给李贵,一面从锅里舀起一勺煎四件,塞进了他嘴里。
“啊——我不吃,我不——”这样粗鄙的食物,哪怕是他们最落魄的时候,他爹都没允许他吃过!李贵慌慌张张地拒绝,但行动却比思想诚实,含含混混的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口煎四件已经顺着喉咙,吞下肚了。
天哪,他居然吃了一口煎四件!而且还是煎四件里头最下等的猪四件!哎,不对,这真的是煎四件?他听别人描述过,煎四件是又腥又臭,肥肥腻腻的,可他刚才吞下去的食物,分明又香又软,软中又还带着点嚼劲……世上竟有如此美味的煎四件?林小姐莫不是哄他的吧?可食材是他亲自买回来的,没错啊……
李贵又是惊诧,又是疑惑,端着食盘看了又看。
沈依依敲了敲他端着的食盘,问道:“我做的煎四件好吃吗?”
李贵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吃。”
“我的厨艺,是我们家祖传的技艺,密不外传。”沈依依故作高深状:“所以我做饭的时候,你不要放任何人进厨房,免得有人偷艺。”
仔细想想,刚才她出面揽,已属不够谨慎了,以后还是尽量少露面,减少被沈家和吴德找到的可能性。
唉,这样猫着藏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得赶紧和小胡椒商量个对策才是。
李贵听了沈依依的话,很快便答应了她的要求:“你放心,我们店有规矩,人连后院都不许进,更别提厨房了。”
老李头亦有很多厨房绝技,忌讳比沈依依还多,所以李贵很能理解。
李贵说完,端着食盘,把热气腾腾的煎四件送进了前堂。
肉香里带着微微的辣意,在前堂迅速飘散开来,三位人齐齐抬头,嗅起了鼻子。
“香,香,香!”刚才领头点餐的人连叫了三个“香”字,“第一次闻见这么香的煎四件,这家店居然有两把刷子。”
李贵把煎四件端给他们,三人立马埋头,大吃起来。
他们吃饭的时候,并没有说话,但一看那大快朵颐的样子,便知这三碗煎四件,必然是鲜美无比了。李贵站在柜台里瞧着,忍不住再一次咽了口水。
三位人风卷残云,转眼将煎四件一扫而光,连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
“太好吃了!这家店的煎四件,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煎四件!”
“好吃,好吃!居然一点儿都不腥,也不臭!”
“有那么一点点辣,吃完全身热乎乎的,舒服!”
挑担子穿草鞋的底层劳动人民,词汇匮乏,翻来覆去都是两个字,“好吃”。但他们的惊喜溢于言表,是那样的真实而又真诚。李贵上前收账,接过带着体温的四十五文钱,激动得快要哭了——开店至今,也曾做成过几笔生意,但收钱的时候,全是骂老李头心黑菜贵的,像今天这样收获一大堆赞美之词,还是头一遭。
送走人,李贵捧着这四十五枚铜钱,送去给沈依依看。沈依依抓起一把,感受着铜钱实实在在的手感,比他还要激动——这脚店赚钱太容易了,还债攒本钱,指日可待!
她激动完,又感慨万千——搁在先前,她哪里会把几十枚铜钱放在眼里,小胡椒卖了伤心凉粉回来,那钱她都懒得要。真是此一时,彼一时矣。..
都怪杀千刀的劫匪,居然什么都抢走了,一个铜板都没给她们留下。
沈依依把铜钱还给李贵,让他收好,毕竟她只是个打工仔,赚再多的钱,也不由她保管。
李贵带着钱,回前堂去了。沈依依满怀希望地蹲在厨房门口,等着下一位人的到来,然而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动静。她跑到后院通往前堂的门边,隔着帘子疑惑问李贵:“没人来?”
李贵摇头,带着些不好意思:“我们店‘名声’在外,本地人都不肯来,也就那些进城的乡下人不知底细,偶然撞进来罢了。”
原来如此,不过这个问题很好解决。沈依依从帘子后钻出来,把李贵一指:“你,出门招揽人去,告诉他们,今天我们店新菜尝鲜,所有的菜品一律降价销售。至于有哪些菜品,你就照着煎四件之类的报。”
李贵把嘴张成了“”字型,瞪圆了眼睛不说话。
这孩子!开店连吆喝都不会吗,还是跟老李头一样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不肯为粗鄙的食物吆喝?沈依依拿他没办法:“那就这样吧,反正店不是我的。”
她转身掀开帘子,朝后走去,李贵这才像是回过了神来:“我去,我去!”
想通了?沈依依冲他竖了竖大拇指,回厨房等好消息去了。
不得不说,这店的地理位置太好了,李贵站在北关门前吆喝了几嗓子,引来了许多人,一会儿功夫,店里居然坐满了!
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老李头能把生意做成这样,也真是挺难得的。
顾满座给了沈依依极大的热情和动力,她把马力开到十足,似陀螺一样地转了起来,围着灶台没个停歇。
自从老李头开了脚店,李贵何曾见过这样火爆的场面,忙得额头冒汗,精神亢奋不已。
感谢当代底层民众简单而又粗糙的菜式,烹饪方式几乎只有蒸和煮,架起一个蒸笼,一次出十来份早点都没问题,一排炉子摆开,能供应小半个店面。因此在一通忙活过后,沈依依终于把所有的早点都赶了出来,没有一个人因为等不及而离开。
太阳升到树梢的时候,人渐渐稀少,该赶路的赶路,该干活儿的干活儿去了。沈依依几乎累瘫了,心情却精神得不得了。李贵跟她差不多,明明腿酸到打哆嗦,却非要坚持把账算完。
“四百九十五文!”李贵算完账,又核对了三遍,激动地跑进厨房,冲着沈依依大喊:“林小姐,我们早上一共赚了四百九十五文!”
一个早上就赚了四百九十五文,而中饭和晚饭的赚头更大,那么一天下来,至少得有二两银子的收入哪!
二两银子!李贵激动得无法自已,什么粗鄙食物,什么粗人才吃的东西,统统抛到脑后去了。
沈依依瞅了他一眼,琢磨着按照十抽一,她能得多少,希望老李头不要反悔才好。
当年她爸爸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告诉过她,只要有一门手艺傍身,搁哪儿都饿不死。这是她亲爸,诚不欺她。
此时离中午还早,有点空闲,心情又不错,沈依依便与李贵闲聊起来:“阿贵,你去其他脚店吃过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