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归背着走不动路的隋锦鲤,轻声絮絮叨叨“好好一女娃儿怎地睡觉还打呼噜,掌礼司教的都丢地里去哩。”胡不归转念又想,大概与心安有关,遂张口露出一口烂牙,无声笑,笑中却有凄凄然,形如丧家的老犬。
十三年前,掌灯宗贵为大隋护国武宗,那会大燕开山宗经常被他们吊打,然而谁料诺大一个掌灯宗!诺大一个大隋!竟被一群泥腿子生生啃断了腿,然后摸上腰,狠狠砸断了脊梁!
那歌舞升平,眨眼变泥骨京观,哭瞎了多少才子佳人,像癞蛤蟆煮了天鹅肉,粪瓢盖上了玉枕头,端的把他们恶心哭了。
此时远在大梁国都安荆城的梁九抱着头,龇着牙咧着嘴,这是消化记忆的后遗症,额前青筋如蚯蚓,最初那些日子没少昏死过去,所幸越来越轻。
前皇驾崩后梁玉从不在外人面前哭嗓子,只在梁九面前哭,眼下哭的稀里哗啦,手里还端着碗桂鱼粥,她从没忘记过,她九皇叔最爱吃桂鱼,丢阳湖的桂鱼肉质最为细嫩,刺少而肉多,其肉呈瓣状,味道鲜美。
梁九偏头见到进屋的梁玉,放下拍头用的竹拖鞋,恼道“这要成咸鱼粥我可不吃。”
“我……我去换一碗。”梁玉不好意思的端上粥出去,眼下这粥里还真落入不少她的眼泪儿。门外容嬷嬷一个劲的在心里咒骂,这泼皮王爷,咱皇上亲自给你端粥你还挑三拣四?简直岂有此理!
梁九回过头继续龇牙咧嘴头疼,试过不少药,屁用没有,只能挨着。
屋外这时传讯“王爷,大喜,风锤城守住了!”
“甭跟本王啰嗦,我要听坏的。”
“姑苏口没了……”
“呵,滚!本王撒把米在那口子上,鸡都比你们强!”
门外报讯的监野司司首神色一僵,王爷这骂人的方式怎么这么……这么令人难以接受。
大梁的监野司,集情报与暗杀为一体,司内成员清一色黑衣配腰刀,腰刀刀柄在后,鞘在前,其现任司首名为夜萧萧。
……
重新端来一碗桂鱼粥的梁玉亦听到那喜坏参半的消息,眉间苦恼大过喜悦,这时一只温润如玉修长的手伸出,触在她眉间,把那些皱起的眉头,轻轻抚平。
“不怪你,你没有错。”
梁九转眼盯着自己的手猛瞅,有些嫉妒,放他那个年代绝壁能当顶尖手模。
“容嬷嬷!看什么看,长针眼啊你!你还看!没被拖鞋拍过是不是?”
透过门缝警惕那只手的容嬷嬷立即把门扣上,心中咒骂万分,成何体统!万岁之躯岂是你这差一千岁之人所能触及的!
没外人在的时候梁玉对梁九好得不得了,这会还亲自喂他喝粥,梁九也换了称呼,穿上拖鞋边吃边叮嘱“丫头,今后少哭,哭也解决不了问题是不是?你又不是孟姜女,再说哭倒了长城以那位的暴脾气肯定还得重修不是,这又得拉上多少泥腿子。”
梁九呲溜一口把粥当成水喝完,仍旧愁眉苦脸的梁玉转为笑,这可是她亲自熬的粥,鱼刺皆被她挑了去,她晃晃梁九的袖摆好奇道“皇叔,孟姜女是谁?暴脾气的那位又是谁?”
梁九拍拍床边示意她坐过来听,自己则腿一盘当场成个抠脚公子……
“故事发生在一个叫大秦的帝国,要这风云大陆也有这帝国存在,哪还有这大燕大梁什么事。相传秦始皇建长城时,劳役繁重,青年男女范喜良和孟姜女新婚三天,新郎就被迫出发修筑长城,不久因饥寒劳累而死,尸骨被埋在长城墙下。孟姜女身背寒衣,历尽艰辛,万里寻夫来到长城边,得到的却是丈夫死亡的噩耗。她痛哭城下,三天三夜不止,这段长城就此坍塌,露出范喜良尸骸,孟姜女安葬范喜良后于绝望之中投海而亡。”
“不是,我说丫头,你怎么又哭成只花脸猫儿,以你这多愁善感的性子怎么坐那龙椅,好吧好吧,皇叔错了,你轻点哭。哎哟,我这脑壳疼,你一哭我就疼……”
眼泪吧嗒吧嗒掉个不停的梁玉立即止住哭腔,站到梁九背后替他揉脑袋,言里还有些许细声抽泣。
“皇叔,长城是哪?”
“不告诉你。”
“哼。”
“小猪才哼哼。”
“哼,啊,不是哼。”
梁九嘴咧得老开,是真正暖心的笑容,前世吧他单身汪一条,闺女这种生物,原来真的可以很暖。
……
自大梁入主半壁中原后,大兴文字狱,朝堂上势单力薄的那些大臣皆是文臣,以武立国的大梁境内文人骚客多半逃往大燕,剩下的则紧抱大梁的腿舔,做不了扶龙臣,当个顺龙臣也不错,机遇不是。
离安荆不远的江南道,有一家远近闻名的天涯客栈,客栈里的说书先生一改以往勿谈国事的作风。大肆引经据典讲述女子误国祸国的种种,抨击的是谁不言而喻。
“砰”的一声,门倒,数个时辰前还在安荆的夜萧萧,此刻竟已来到此间。他身着一袭黑色劲装,腰间绑着一枚暗红色令牌,一头乌黑的长发束拢在顶,身形偏瘦,眸里透着一股子冷漠。
客栈众人,目光停留在这人腰牌上,立即鸦雀无声。
青令紫令最怕见那监野司的红令!
……
孤雁剑庄的人,无一不是习武的奇才,比武打斗绝不开口认输,所以成员并不多,这也导致江湖之上很少有人敢去招惹,谁让他孤雁剑庄的弟子绝不认输,难缠得很……
天涯客栈之中一处不起眼的桌落,水叶雪面覆轻纱,虽不喜这说书先生祸及女子的论调,却也不忍见他就此没了性命,鞘中剑刚出半寸,桌对的燕非堂已先一步剑鞘压她肩,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孤雁剑庄的佩剑很好辨认,鞘皆白,白如雪,剑穗青色,如青雁羽。
水叶雪其声清脆,如悦耳的轻铃。
“师傅,为何?”
“剑庄的规矩你可是忘了?不得与任何一方朝廷起纷争。”燕非堂属于中年大叔,名字好人却长得不咋地,粗眉粗廓,却有一个小鼻子。他这徒弟水叶雪却是端得水灵,一对杏眼如秋水,杨柳腰儿肌如雪糕,青丝披肩。
“可师傅,我孤雁剑庄出来的人绝不认输,难道遇到朝廷便要退缩?”
燕非堂扶额,冷下声道“给为师闭嘴!”到底是什么时候流传出这么一个说法的?大概是因为上一任庄主四处寻衅滋事,从小门小派到大门大派,皆去挑战个遍,最后言语轻狂惹来真正的武宗大佬,被打碎满口牙仍旧抱住大佬的腿不放,没牙的口还在嘎巴嘎巴‘啃’,大佬肃然起敬,认输。
白净的覆面轻纱之下,水叶雪恨恨咬着薄唇,一副不得开心颜的模样,目光不离那边。
这中年说书先生倒也硬气,挺直了胸膛直面行到跟前的夜萧萧。
“我辈当死得其所,直言心中不快,我辈当誓死不屈,青衫不改……”
“锵”的一声,是夜萧萧拔刀,刀面一弹,啪的一声,说书先生门牙被拍碎了去,未及他后倒跌地,夜萧萧已一把抓过他的领阴恻恻道“若不是王爷下令今后不得沾文人血,你这会已经尸首分离。现在,跟本司首去牢房里讲你的书!”
有缩节长枪从食客桌一角突然探出,一点寒芒先至,随后红缨如血!
其声暴怒“进你监野司的大牢,与死何异!”出枪之人正是隋奇左!大隋最后一个王爷!梁九曾戏言他是大隋最后一条狗,绝不敢出现在他跟前。
隋奇左把隋锦鲤托孤给昔日老友之后,便只身前往安荆,准备刺杀那大梁九千岁!太可恶了,竟然说他是狗。今日暂行到此处歇脚之时,遇到如此一幕再也按捺不住,因为来时路上,见得太多书生被监野司抓走!
夜萧萧不闪不避,眼中饱含戏谑之色。
“隋狗,终于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