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吴府,朱由检老远就听到刘宗敏那粗鲁中带着浑厚的破锣嗓正在学陈圆圆唱昆曲。一口浓浓的陕西方言学江南的吴侬软语,酸爽的连吴家养的鹦鹉都烦躁的直扑腾。朱由检真想冲上去抽刘宗敏几个大嘴巴子,然后大声骂一句“你丫闭嘴!”。
奈何想法虽好,可惜处境不佳,只能任由这两只耳朵忍受噪音的欺凌。
正当刘宗敏自我陶醉的沉浸在破锣嗓子里,门外大街上传来了一阵阵的喧闹,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地已经传进了吴府。
“什么事这么吵闹?”刘宗敏圆眼怒目,外面的声音明显打扰了他的好心情。
“禀将军,崇祯皇帝已经找到了,城里的将士们全都高兴坏了。闯王派人传话,请将军进皇宫议事!”亲随答道。
“啥?!驴球蛋的,崇祯小老儿抓住了?这一下大哥可以放心当皇上了。哈哈,我这就进宫去见大哥,这天下是额们的啦。”刘宗敏显得很是兴奋,造反这么多年,终究是为了这一天。
刘宗敏一边说,一边撕扯着身上的儒衫,很快恢复了他之前的兽皮战甲,一溜烟就跑的没了踪迹。
王承恩从小厨房的小门里探了探头,在确定没有被人关注之后,低声问朱由检“估计是徐应元被发现了,等会刘宗敏去了皇宫看到徐应元,会不会联想到你身上?”
朱由检听了一愣“我现在的应该不像徐应元吧,我的脸肿成这样,你不是说一般人认不出来吗?”
“小心点总是没错的。而且,陈圆圆昨日就认出我们了。陈圆圆在宫中住过,还是老夫亲手送到万岁爷床榻的,只是不知为何万岁爷碰都没碰,又让老夫原封不动的送回,当时陈圆圆还一肚子的怨恨。”
“那她昨日为何没有揭穿我们?”
“这也是正是我纳闷的大方。按说她没必要替咱们隐瞒。”
两只狐狸正嘀咕着眼前的困境,门外传来刘宗敏手下的喊声“柳应龙,圆圆姑娘让你俩过去一趟,想问问今天做什么菜式。”
后花园亭子,陈圆圆端坐在凳子上,手拿茶杯不紧不慢地小口抿着茶水,似有似无地瞅着朱由检说“今天打算做什么菜?”
“回姑娘的话,小人听说陈姑娘是江南人,打算给您做点江南的家乡菜。不知道姑娘喜欢不?”
“哦!你还会做江南的菜式?那你跟我讲讲这江南都有那些菜式。”陈圆圆一边说,一边拿眼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刘宗敏手下。
朱由检心领会神,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但是身边监视的人又碍事,得想办法支开才行。
“要说这江南的菜式,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小人今日正好准备了几道江南菜,请姑娘上眼。”
“你准备的都是哪些江南菜?”
“陈姑娘请看,小人今天准备的是南通狼山鸡、扬州鹅、高邮麻鸭、南京香肚、如皋火腿、靖江肉脯、无锡油面筋。”朱由检从随身的食盒里拿出一大堆琳琅满目的菜肴,不住地夸赞每一道菜的特色,只看得旁边的人不停地咽口水。
“这些虽然是江南的菜式,可是我并不喜欢。我现在只想吃一口生煎,你现场就给我做。”陈圆圆看了一桌子的菜,略显生气指了指刘宗敏的手下”这些东西,都赏给他们吃吧。
“谢谢陈姑娘。”两个闯军欢天喜地的动手快速拿走桌子上的菜,愉快地躲到亭子外的角落吃了起来。
亭子里只剩下三人,气氛有些尴尬,陈圆圆显得有些哀怨,又有点怜悯地看着朱由检。
“没想到这堂堂的大明皇上,还做得一手好菜。”陈圆圆不咸不淡地讽刺着正在和面的朱由检说“想必每天都潜心钻研这些手艺,冷落了后宫的众位娘娘吧。难道说,如花美眷真的抵不过这些奇技淫巧?”
“陈圆圆,你有话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讽刺我。”朱由检被陈圆圆一通话挤兑得怒气冲冲,一团面使劲扔在案板上。
“大明的皇帝国破家亡没处去了,跑到我这来当厨子,堂堂的东厂总管也来我里这做一个小杂役。我陈圆圆何德何能,让你们这么看得起。你们全都躲到我这里算怎么回事?是把我陈圆圆当成参天大树,还是把刘宗敏当成粗鄙武夫?”陈圆圆说话显然毫不客气,朱由检本来以为陈圆圆会庇护自己的,没想到人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在这种混乱的危机之中,没有拆穿他们,没有出卖他们就已经是很有良心了。吴府已经被闯军霸占,吴襄也被刘宗敏关押,整个吴府上下,现在全靠陈圆圆硬撑,如今再加上朱由检和王承恩进来,陈圆圆的压力可见一斑。
不管是让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陈圆圆,还是让刘宗敏着迷到不顾王朝大业也要得罪吴三桂的陈圆圆,都不会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简单女人。
“陈姑娘误会了,我们准备出宫的时候恰好被闯军碰上,不得已才进了吴府。”王承恩听到陈圆圆的弦外之音,连忙打着圆场,陈圆圆的话里不光是羞辱了朱由检的懦弱,也是鄙视了王承恩的无能。
“何须解释?!这京城在闯军没进来之前,他是百姓的天子。难道闯军进了城,他就自愿屈尊,甘拜别人为天子不成,还是说他只打算从此做个百姓?”陈圆圆显然不愿意给王承恩的面子,继续怼朱由检。
“我为何不可以只当个普通百姓了此一生?”朱由检感觉自己很无奈,身体不是自己的,这具肉身的前世缺欠了太多的债,想多开都这么艰难。
“你躲了,你的百姓呢?这些大明百姓怎么办?”
“闯军既然接受了京城,百姓自有百姓的路。”
“当初那个扳倒阉党,整顿朝纲,励精图治的皇上哪儿去了?”
“你们也都看到了,朕失败了,还把这大明的江山都丢掉了。如今哪还有勇气去谈励精图治,恢复河山?!”
“所以你就逼死皇后,诛杀儿女,最后选择一死了之?”
“你是怎么知道的?”朱由检很奇怪。皇宫里的事情,并没有传扬开,皇城外的陈圆圆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
虽然历史上有记述,周皇后自杀殉国,朱由检诛杀了几个女儿,最后实在舍不得杀死三个儿子。可是这一幕人间惨剧,此刻还是充斥着新的朱由检的记忆里。那个过去的朱由检,或许没有留下太多治国的失败记忆,却留下了他这一生最难忘的经历。
“你还记得九儿吗?你的女儿,长平公主。”
“长平,朕当然记得,朕最疼爱的皇女。”
“那你为何斩断她的一条手臂?古话说虎毒不食子,你这个残忍的父亲,居然比老虎还恶毒。”
“朕是不得已,闯军进程,朕的后宫安能保住贞洁?”
“所以,你就替她们做主,让她们殉国?你有没有问过她们的想法?”
“国破,皇族自然要殉国,朕是她的父亲,她应该替朕的江山殉葬,朕的子民也应该为朕的大明殉葬。”
“既然这样,何来的闯军?”
“闯军都是些乱臣贼子,总有一些刁民想害朕,都想要夺取朕的江山。”
朱由检此刻糊涂了,脑袋里有两种声音在辩解,一种是原来的朱由检,这是一位皇帝至上的思想,自私,且倔强,根深蒂固的天下是我一人的惯性思维。另一种是后世的思想,皇权神授不过是自编自导的一场骗局,是落伍的封建思想。但是此刻,面对陈圆圆的反驳,处于本能的自尊心作怪,原来那个朱由检,努力地想证明自己的无比正确。
“够了!陈姑娘,老夫不许你诬蔑皇上。”王承恩听不下去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在皇上落难的时候才被人说出口,如果是在以前,恐怕早就被砍头多少次了。
“不,王承恩,让她说。我现在还有权利阻止别人对我的评价吗?”新朱由检的思维慢慢苏醒,后世的理念占据上风。
“既然你们选择了苟活,就不要想着安身立命。你们想当普通百姓,想过闯军会愿意吗?这天下的各种势力会愿意吗?但凡是走漏一丝消息,你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至于你俩躲在这吴府,我也不能庇护多久,还是赶紧想办法度过眼前这一关才好。听说皇上找到了,想必是你们安排的替身。刘宗敏肯定是进宫去见皇帝的替身去了,等到他回来,你们是瞒不住的。
至于公主,暂且还是安全的,她是我的朋友,我会顾忌她的安全。无须担心!”
“多谢陈姑娘的良苦用心,我们这就回去商量一下对策。”朱由检一听,还真是这回事,眼前的危机又来,还是赶紧些溜走,免得杵在这等会遇见刘宗敏。
经过陈圆圆的一顿怒骂,朱由检和王承恩像两只斗败的公鸡一样,蔫打打的回到小厨房。朱由检一屁股瘫坐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屋顶。陈圆圆的话有一句是非常正确的,自己暂借着崇祯的肉身,是躲不过群狼环视的环境的。
这具身子整个就是把自己放到最大的聚光灯下照耀,想要活下去,何其难。指望躲躲藏藏的,肯定不行,唯有借助朱崇祯的皇帝身份,继续占据高位,再收复江山,打败所有的敌手,才能让自己安全。
所谓高处不胜寒啊!
朱由检想通这些,冷不丁的问了王承恩一句
“王承恩,你说这大明的江山到底是朕的江山,还是百姓的江山?”朱由检的脑袋还在蒙圈,两个世界观不停地打架,一个说天子就是一切,一个说天子也是普通人;一个说朕的江山只是朕的,另一个说江山是万民的江山,不是一人一家的江山。
“妖女在胡说,江山自然是大明朱家的江山。”在王承恩的世界里,皇上永远是他的支柱,皇上没有了,他也就不存在了。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皇帝死后,江山还在吗?”
“这”显然,王承恩知道如果皇帝死了,江山还是江山,但是他受的教育是不容许他这样讲的“先帝驾崩,新皇继位,江山自然传给新皇了。”
“那么,这传下来的江山,是先帝的还是新皇的?我想你肯定会说是他们一起的。对吧?”
“是的。”
“那么,我的这个肉身是皇上的,皇上不在了,这个肉身现在变成我的了。你说,肉身到底算是皇上的,或着算是现在的我的?又或者是我和皇上共有的?”朱由检显然给王承恩挖了一个坑,一个显而易见的坑。不过,王承恩面对这个坑,又不能不跳,而且还跳的心甘情愿。
“自然是……共有的。”王承恩极度不情愿地承认。
“那好,从今往后,不!从此刻开始,我就是朱由检,我替皇上完成复国的重担,你王承恩就只能助我一臂之力。这不是为我,而是为了这肉身,为了皇上,为了大明。有意见吗?”朱由检算是想明白了,与其去感动王承恩这样的人物,还不如直接跟他交易。
“老夫比你明白。”王承恩也明白,自己的未来也只能跟着这具肉体前行,这就是自己一生的宿命。
原宿主的王霸之气,已经随着他的上吊丢了个干净,甚至处处埋雷。要想重新获得王霸之气,自己这个小小的后世本科生还没那么大的能耐。
收复江山就先从收服王承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