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馆的建设还在进行当中,只是与黑骨红说清道明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登门拜访,有人劝说陈沐不要离开城寨,也有人希望能追随陈沐,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想成为陈沐的合伙人。
陈沐也是不胜其扰,想了想,终究是提前搬出了城寨,住到了武馆对面的一家酒店里。
黑骨红并没有试图挽留,因为这样会更加的尴尬,甚至连陈沐离开城寨,他都没有来送行。
黄兴与王举楼的人一直在作坊原址上忙活,连吴老板也都派人过来帮忙,黑骨红也确实了大量的人力,工地上热火朝天,成果也很是喜人。
陈沐并不喜欢指手画脚,所以每日里去看看工人之外,对建设进度并没有太多过问。
只是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这些人都是熟练的老手,做工很快,但里面有个小家伙,却引起了陈沐的注意。
这小子瘦弱不堪,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混在里头也并不起眼,见谁都笑呵呵的,吃饭也不多。
陈沐问了几个人,竟然对这小子都一无所知,想来该是混进来的。
这天中午,放饭的时间一到,陈沐便逮住了这小子,他也并不慌张,反倒很有礼貌地给陈沐行礼。
“陈先生。”
陈沐见他不紧不慢,不像市井小孩,便朝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子也干脆利索“我叫方宗济,仰慕陈先生的学识与功夫,只是家里头窘迫,没钱缴学费,想了想,就提前过来做工,希望先生能够收下我……”
陈沐也没想到他这么老实,关于学费的问题,陈沐也是考虑过的。
孙幼麟等人跟着黄兴几个搞革命去了,鈺龙堂也就只剩陈沐,虽说总堂方面仍旧会给陈沐派发活动经费,但没有了联络人,陈沐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钱了。
鈺龙堂名下的产业都在广州,是林晟的龙记帮忙管理,雒剑河那边也有不少生意,加上广州兵工厂的分润,收益还是不错的,但没人过江去领钱。
也就是说,陈沐手里没有半颗铜板,这段日子以来,都是蹭吃蹭喝,武馆真要建设完毕,也需要运作和维持,这可是很大的一笔开销。
除非陈沐能够与广州方面保持联络,互通经济,否则他根本就维持不了武馆的开销,收取学费是必要的选择。
但陈沐心里也有自己的考虑,对于学费,陈沐是非常开明的一种态度,如果条件允许,他当然希望能够免费授课,毕竟他开馆授徒也不是为了赚钱。
在收徒方面,陈沐也考虑过各方面的要素,天分固然重要,但人品才是考核的最重要指标。
方宗济这个名字文气斐然,一听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没有等到武馆开张再混进来,反而踏踏实实用自己的劳动来换取求学的机会,光凭这一点,就足够赢得陈沐的认可了。
想通了这些,陈沐便朝方宗济问道“你读过几年书?”
方宗济也不隐瞒“是,我方家本是广东南海望族,只是……因为资助了杨先生的起事,被朝廷抄了家……”
“父亲带着我们逃难到香港来,眼下却……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就四处做工找家用,我兄弟姐妹也都混迹街头……”
陈沐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内幕,心头也是难过起来。
他们毕竟是资助了起事的大族,落到今日这个田地,却没有去兴中会寻求帮助,也实在是大仁大义。
陈沐想了想,便朝方宗济说道“你跟我来。”
陈沐带着方宗济,很快就找到了工棚里的杜星武,朝他问道“你可认得这孩子?”
杜星武看了看,也点头道“近排总见他在工地上做工,那天我还让他不要再来了……毕竟年纪还小……”
陈沐轻叹了一声“他姓方,家里是广东南海的望族,说是资助了杨先生的起事,你可知道内情?”
此时方宗济也朝杜星武道“杜先生,去年秋分的时候,你曾经来过我家,还与我家的老先生切磋过八卦形意拳……”
杜星武听得此言,也是一脸的错愕,惊呼道“你……你是方爷的孙儿?难怪眉宇间有几分英雄气!”
杜星武估摸着与这方宗济是没有见过面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方宗济所说的资助该是确有其事的了。
“杜先生过奖了,小子落魄,哪里算得甚么英雄……”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谈吐如此老道,也果真是望族出身,或许这段时间混迹街头,照料家人,也使得他快速成长起来了吧。
杜星武赶忙拉着方宗济的手,问道“方爷可在香港?快带我去见见他!”
方宗济眉头一皱,也只好将适才对陈沐所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杜星武也是满脸羞臊和愧疚,朝方宗济道“你们方家是大义之族,没想到遭受这等厄运,我们却一无所知,更没有半点救济,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方宗济摇头道“阿公说过,他资助你们不是为了私利,也不是因为个人交情,不是生意往来,更不奢求回报,也就没有谁亏欠谁……”
听闻此言,陈沐看了杜星武一眼,两人心中都佩服不已,不愧是名门望族的子弟,这样的觉悟和品德,也着实让人汗颜。
“早先不知也就罢了,今日有幸能撞见你,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在街头求存,且等我叫上黄兴先生,到你家去拜访!”
杜星武如此一说,便叫人出去找黄兴,方宗济却摇了摇头。
“杜先生不必麻烦了,阿公和父亲都离世了,家里就只有母亲和我兄弟姐妹,我来这里做工,是想拜师学艺的,往后也想靠自己的力气来保护家人……”
“阿公和父亲都说过,祖上也是白手起家,咱们不能坐吃山空,必须学得傍身的手艺,即便家道中落了,也不至于饿死,求人不如求己,这是家训,也是至理。”
陈沐和杜星武都被这早熟的孩子给震住了,很难想象这些话出自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三人又谈起近况,过得小半个钟,黄兴也走了进来,见得这孩子,却是激动得要哭出来。
“宗济,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黄先生……”方宗济笑了起来,此时才想个需要有人依靠的孩子。
黄兴有些恼怒地责怪道“你们分明在香港,为什么不来找我啊!”
“先生在城寨……”方宗济下意识说出口,但很快就住了嘴,改口道“我们在外头也过得挺好的,不想给先生添麻烦……”
这话听得非但黄兴有些羞愧,便是陈沐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是啊,黄兴等人东躲西藏,最后只能藏在城寨里,方家又如何去找他寻求帮助?
沉默了片刻,黄兴终于是鼓起勇气开口道“既然今日撞上了,就带我去家看看,兴中会必会安置,让你们生活无忧的。”
方宗济却摇了摇头“其实我早几天就见着先生了,只是……”
“我在工地上做工,是想拜陈先生为师,往后我能照顾好母亲和兄弟姐妹,黄先生你们是做大事的,我不能给你们拖后腿……”
黄兴顿时有些怒了“说的什么话!我们搞革命最终还是为了百姓,你们倾家荡产,义无反顾地支持和资助,若连你们都辜负了,我们还搞什么革命!”
方宗济也被吓了一跳,当即道歉“先生,是我失言了……我的本意也并非如此……”
黄兴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朝方宗济道“先带我回家看看,拜师的事情,你放心,我替你应承下来了。”
如此一说,黄兴又转向陈沐“陈先生,你说好不好?”
黄兴是个非常体贴的人,从来不会说出这么强势的话来,陈沐也知道他心意,当即朝方宗济道“是,黄先生说的算数,我答应下来了,只要你愿意,我就收你做大徒弟。”
方宗济顿时欢喜起来,陈沐赶忙说道“不过……”
“你先带黄先生回家去看看,父亲既然不在了,就要征询母亲的同意,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宗济快速点头道“是,先生所言极是!”
如此一说,方宗济便带着黄兴和杜星武离开了工棚。
看着他们的背影,陈沐也有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堵在胸口里头,很不是滋味。
他终于要开始收徒弟了,而且这第一个大徒弟,竟然是这样的身份背景。
这样的人品和德行,陈沐确实非常满意,但他的成熟也让人心疼,这样的大时代背景下,即便方家这样的名门望族,都遭受这样的变迁,本该锦衣玉食的方宗济,也早早地成熟起来。
换做寻常拼命百姓,又该是何等的苦不堪言?
书冬的死,让陈沐产生了反抗之心,他终于切身体会到黄兴和杨肇春等人为何要搞革命。
如今再看看方宗济,陈沐就更是笃定了这样的想法。
或许他不会像杨肇春和黄兴等人那样,但他一定会矢志不渝地支持他们!
如果条件允许,陈沐也愿意加入到这个行列当中,甚至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这个准大弟子的出现,让陈沐突然间就发生了质的变化,或许这就是陈沐另一层次的成长吧。
做了师父之后,并不意味着自己更加的高高在上,而在于自己的责任更加的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