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担心黎姿的安危。郑玄舰队已经属于远征编制,一旦陷入牧歌分析的局面,恐怕黎姿会跟随郑玄死战到底,香消玉殒。黎姿与牧歌志同道合,是红颜更是知己,最近更是发展出地下恋情,得知自己爱的人也在偷偷爱自己以后,牧歌的胸襟和格局都开阔了不少——他把自己代入战神的位置去思考问题,每一处考量都顾及着整个舰队的未来。
“战神……”牧歌被吴涵打压后,就算跪在地上,都忧心忡忡地抬头,试图再辩。
“够了!”袁华怒喝,“牧歌!你还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何友德绷着脸,面露不快,心里却爽得天翻地覆。他在战神殿正处岗位上熬了十年,已经到了提拔考察阶段,只需替吴涵压住牧歌,再替郑玄救回幕僚长,那么提拔到副司长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何友德能否临门一脚,晋级为裁决司副司长、同一星战神待遇,就看这半年了。所以他恨不得袁华多骂牧歌几句,他再冷眼看牧歌受辱。
流火营的江林心疼牧歌的耿直,小声飘出忠告:“牧歌,好汉不吃眼前亏,做人也要知进退,快回坐席来!”
牧歌抬头望郑玄,觉得肩上担当着忠义;他心里想着黎姿那羞涩的吻,胸中回荡着柔情。是不顾一切地死谏?还是随波逐流地沉默?在他进退两难时,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黎姿——这竟成了一种习惯,仿佛那个志同道合的女孩能给他注入坚强。
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牧歌遭遇了黎姿的目光,她面色复杂地咬着唇角,脉脉凝视着牧歌,一双夺目的银针耳坠随着摇头而荡漾——只有她支持牧歌。
死谏!一股热血冲上胸膛,牧歌决心已定!
“战神!各位对我有知遇之恩,舰队更面临转折之境,选锋大事,恳请再议!”牧歌在众目睽睽下,不识好歹地秉公直言,斩钉截铁:“我以为,幕僚长不可不救,选锋也不可不议,原因有三!袁军团长惫战不出,对比邻星地貌毫无了解,此其一;何友德败绩连连……”
“牧歌!”何友德勃然大怒,“你三番五次羞辱我,我是否要治你欺上之罪?”
黎姿谈吐犀利,将何友德一贬再贬:“何处新败,众所周知,何欺之有?”
何友德气得血液沸腾,在狂怒中掺杂着嫉妒,仿佛滚油里洒几滴水珠,顿时失去控制,如疯狗咬人:“黎军团长,你别总是替他说话,女孩子要自重,眉来眼去也不要太显眼!”
黎姿最怕地下恋情被揭穿,脸颊一红,咬紧银牙克制着骂街的冲动。她不方便跟何友德吵架,越吵越露馅。在她羞耻尴尬的时候,跪在吴涵前面的牧歌突然站起来,身影如铁塔,步步逼近何友德,边走边质问,一步迸一字,咄咄逼人:
“何处长当初急功请缨,结果在弥沙星一败失地,二败破城,三败坠舰,破军营三千精锐,有两千将士埋甲黄沙——这不是败绩连连?你不该被羞辱?你丢了弥沙星,又请缨去比邻星,谁给你的自信?你对比邻星一无所知,你在找死的边缘疯狂试探,我这么说,可有冤枉你?”
牧歌这针针见血的痛斥,把何友德的伤疤揭得片痂不留,何友德竟被骂的跌退两步,按住胸口剧烈喘息,五官拧得像连环车祸现场,满脸都是脑出血加中风的前兆。牧歌跟何友德成单刀之势,吓得七八个总旗都站起来劝架,竟没人再留意黎姿的窘境了。
何友德暴跳如雷,知道自己不占理,只有强词夺理一条路可走。他走投无路便狗急跳墙,声嘶力竭地喊道:“牧歌辱我太甚!我以职阶担保,你牧歌到了弥沙星,只会全军覆没,无颜苟活而自绝于沙海,只会比我败得更惨!你若不信,可以决斗分高下!”
牧歌睁圆眼睛,怒不可遏。如果说为郑玄计长短是为公,那挺身护老婆就是为私;何友德蒙蔽郑玄,羞辱黎姿,牧歌于公于私,都想把何友德大卸八块。
“何友德,以私人死斗来推断韬略高低,原本荒谬;但是!如果决斗能令你心服口服,我必须用气光刀逼你向女武神道歉!”牧歌盯住何友德,扯下手套,摔在何友德的皮鞋上。
“牧歌!”吴涵拍案而起,气得怒目圆睁,须发戟张:“放肆!”
流火营江林看见牧歌满脸血红,知道他拼了,忍不住离席下跪,开口帮腔:“何处长以二星武神职阶,向二星武士挑战,足足压了牧歌三级。如果何处长能够心安理得,那么牧歌更是胆色过人。于情于理,都难加罪:流火营总旗江林,恳请吴司长息怒。”
江林稳重,不仅是舰队的二星武神,还是天枢军团的总旗之一,统辖着好几个舰长,素有人望。他出来给牧歌叫屈,顿时带出来三四个总旗,齐齐跪下,替牧歌开脱求情。
吴涵没想到牧歌人缘这么好,自己加罪他的时候,居然处处受制,怒火蹿得更高,脸色却冷得结冰。他趁郑玄没开口,直接把火引过去烧郑玄:“说的好!三级,差了整整三级啊,就敢对高他三级的上司横加呵斥,嚣张跋扈,令人发指!我不知道战神的队伍里究竟还有没有上下之分、还有没有基本的规矩!郑玄舰队的改革究竟是怎么回事?风纪不见好,军法倒成了一纸空文,竟养出扈将如斯!郑玄,我对你非常失望,非常痛心。”
牧歌扭头看郑玄,突然意识到,这两个三星两月职阶的猛虎,终于撕破脸皮,开始互相攻讦。
全场鸦雀无声,十一个总旗完全没有资格说话,六位军团长更是明智地没有出来站队。牧歌作为导火索,身份复杂得一塌糊涂,再莽撞开口、打断郑玄的话,那就是真的不识时务了。
吴涵代表战神殿对郑玄的改革成果提出质疑,可以算是眼镜蛇的毒牙一击了。可是郑玄却好整以暇,微微一笑,将战袍摊整齐,斯文气地回答吴涵:“您误会了,牧歌此举,正是体现了风纪之清明、军法之严厉、改革之成效。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觉得牧歌的意见是对的,我同意重议选锋之事,而牧歌宁肯挨军法,都要提出正确意见,可见风纪清明。为什么牧歌要挨打?因为他的态度不可取,他自己稍后会自领一百军棍,这已经司空见惯了,可见军法很严厉。我提拔重用的人才,就算他只是一个卑微的二星武士,他都不惜领刑死谏,痛陈利害,可见改革之成果。话说回来,牧歌既有明断是非的韬略,又有古之国士的忠义,又有出生入死的勇气,他日必成栋梁。吴司长如果有公忠体国之心,可不要过分为难他哟。”
郑玄最后一个“哟”字,差点把黎姿的笑声哄出来。吴涵被郑玄说得无言以对,这才发现自己小看了郑玄的舌头,既恨郑玄深藏不露,又恨自己读少了书,关键时刻辩论不过,只好接过“公忠体国”的帽子老实戴上,故作严肃地下台阶:“既然牧歌都有领刑的自觉,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接着议选锋的事吧。”
牧歌对郑玄的手腕佩服得五体投地。郑玄竟然能优雅地将干戈化于无形,只用一百军棍就保住了牧歌,坐看对方气急败坏,实在是有儒将风采。
何友德竟然盯了吴涵一眼,仿佛一条狗惊讶主人不替它出头。袁华还算识趣,知道再闹下去就让主子丢面子了,赶紧劝何友德归坐听调,他自己也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另外几个总旗也大喜过望,同江林拉牧歌落座,只当无事发生。
那五个军团长除了发出过一些“息怒”“莫伤和气”之类无意义的声音外,竟没有一个明确表态,个个稳坐钓鱼台。
郑玄不动声色地对吴涵说:“选锋事关重大,是否应当加派兵力,请吴司长在充分听取基层的声音的前提下,谈谈想法。”
吴涵知道郑玄在给他留面子,顿时心情舒畅些,还在沉吟时,何友德又站起来请缨了:“报告司长、战神,牧歌三番五次侮辱我,就算我不跟牧歌计较,这些话传出去,我也没法在本职岗位立足。各位总旗既然不赞成我与牧歌决斗,不如派陷阵营与我同去比邻星,立下生死赌约,斩敌多者胜,输家要么以死谢罪,要么让出三样东西。”
“哪三样?”牧歌站起来,针锋相对。
何友德恃宠而骄,怀着必胜之态,昂着下巴睨牧歌:“荣誉,尊严,女人。”
江林和其他总旗面面相觑,只觉得荒谬。虽然说生死赌约支持这种赌法,但是没有见过这么文艺的条款。但是何友德盯牧歌时,已经察觉到了牧歌的怒意在升腾——他很确定,如果牧歌输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捍卫这三样东西,即使另一个选项是自杀。
这样一来,郑玄就不能责怪何友德逼死了牧歌。
可以说,只要赌约成立,牧歌就必死无疑,而何友德可以从容脱身,逍遥法外。袁华也悄悄对何友德投去赞许的目光,佩服何友德知己知彼,揣摩透了牧歌的性格。
如果郑玄和吴涵开口同意,那么一切都完了。要救牧歌,必须打断。黎姿打定主意,准备豁出一切去阻止赌约了,但是黎姿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个雄浑的声音就响起来:“同是袍泽,何处何必动杀心。你不开心的话,就让牧歌现场给你赔礼道歉嘛。”
黎姿看过去,竟然是军团长在说话——那是雷神军团的军团长毕方。
雷神军团堪称陆军的半壁江山,麾下只有破军营是机动力量,龙骑营和神威营配置的都是重型机甲单位,投送至战场的开支庞大,而且机密技术较多,所以雷神军团直接向郑玄负责,很少投放到异星作战,基本上只派出破军营打火力支援。何友德是凭借资历和背景,才改编了破军营的。
相对地,雷神军团的老大脾气也比较冲,所以他第一个坐不住,又仗着自己是何友德的半个上司,所以开口息事宁人。
何友德却不买账:“毕军团长,你没有被劈头盖脸羞辱过,所以不懂我的感受。事关武士荣辱,我决不能忍让。不胜利,母宁死。”
黎姿焦急地看牧歌,本以为牧歌会顺着毕方的意思下台阶,结果牧歌一句话就吓得她花容失色。
牧歌斩钉截铁地说:“荣耀即吾命,尊严即我血,红颜系我心。如果我在这种条款下忍辱偷生,还不如蒸发于苍穹。何处长,我接受你的赌约,请战神在我身上印上精神印鉴,见证杀敌数,为我做公证人。”
这一席话荡气回肠,令吴涵侧目,郑玄颔首,其余总旗皆心悦诚服。
黎姿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她既钦佩牧歌气吞霄汉,又恨牧歌太过刚直,居然接受高他三级的男人挑战他,这怎么可能赢?她听到“红颜系我心”时,只觉得眼前有星星乱转,对牧歌的感情愈发复杂,崇拜、牵挂、担忧、心痛、气愤纷至沓来,恨不得现在就去拎起他的耳朵,质问他为什么那么冲动。
袁华和袁谭差点击掌相庆。何友德心里狂喜,已经恨不得让时间加速、迫不及待想看牧歌大败亏输的情景了。但是在表面上,何友德还是惺惺作态地对牧歌作了一番“公平正义童叟无欺”的保证,然后请郑玄印下精神印鉴,公证杀敌数。
事已至此,郑玄无可奈何,在吴涵的催促下,做了公证人。他知道牧歌有独特的过人之处,此时他也只能寄希望于牧歌的才智和韬略了。
生死赌约在斗气横行的中世纪极其流行。踏入探索纪元后,中世纪的决斗崇拜在万神殿的意识里依旧阴魂不散:少女会为了男人的决斗而怦然心动,少年会义无反顾地为了荣耀而血溅三尺。在这种共识下,牧歌和何友德的生死赌约在一个严肃场合生成,它已经超越了“赌约”本身的定义了。
而黎姿虽然恨牧歌“鲁莽冲动”,但是她的出发点还是害怕牧歌败亡,刨除这层担忧,在听到牧歌为她而决斗的时候,她整个人还是有点飘飘然的,如果牧歌赢了的话,估计她会被双倍的幸福感冲昏头脑。
选锋的事情也就随之议定,由袁华率流星军团的陷阵营、前锋营与雷神军团的破军营混编,与太岳营汇合组成陆军战线;由天枢军团的两艘巡洋舰、一艘战列巡洋舰、三艘驱逐舰、三艘突袭舰担任舰队支援,负责运输陆军、争夺制空权。
毕方还提议与会者为赌约保密。事实证明他太耿直了,因为休会还不到十分钟,地下庄家已经把牧歌输给何友德的赔率炒到了14:1,并且保持上升趋势。很显然,大家觉得买何友德赢就像存银行涨利息一样安全。有偏激的下注者叫嚣,银行可能会倒闭,但是何友德绝不可能输。
黎姿就算不知道赌博的事,她都失魂落魄。她不敢在牧歌面前掉眼泪,憋到回家,顿时泪如泉涌,跟君怡哭诉牧歌没几天活头了。君怡温柔地安慰了黎姿,然后把工资全压牧歌输。
“栗子不哭哦,”君怡胸有成竹地哄黎姿,“姐姐陪你渡过失恋期哦,基金都给栗子准备好了哦。没事的没事的,失恋的悲楚完全可以用花钱的快乐来弥补的。”
“那可是老子的初恋!”黎姿悲痛欲绝,用老子自称。
“如果是初恋,预算就要翻一倍。”君怡拍着黎姿的肩,悲凉地想,我失恋的时候可没有小姐姐安慰我,更别提失恋基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