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若在几年前说起,该是她心中的痛,可现在说来却像是一个笑话,因此她可以说得云淡风轻。
远处的沈慕凌,耳尖地听到她在说他,就丢下一干男客走过来,将盖在她身上的薄被又掖了掖,淡淡说道:这外面风寒,你要是不想应对就回屋休息吧。
陈燕冰却仰着脸笑,这儿热闹,我在府里也憋好久了,正好趁着今日见见亲朋好友,也算是为你篡权夺位拉拢一下人心。
她这番话真真惊世骇俗,曲醉云惊得不知该做何反应。
但沈幕凌却神情淡然地说道:你又不是没做过皇后,那么盼着我当皇帝做什么
陈燕冰一笑,却对着曲醉云做了个鬼脸,她年纪不大,虽然当了几个孩子的母亲,但到底还有少女之心,把你吓到了吧你是外国人,所以不知道我们的内情也无妨。咱们这位王爷最是忠君爱国,这辈子也干不出篡权夺位的事情来。但是外头老是有所猜溯,害得我有时候就想……他要是忍不住真的篡了,那些人是不是嘴巴就可以消停了
曲醉云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想想刚才在院中听到的那些闲谈碎语,的确有不少这方面的臆测,陈燕冰如此淡然处之,也算得上是聪明女子。
看他们夫妻两人目光相对时,不仅有浓浓的情意,还有包容和关心,再想想他们彼此的身分一一曾经两国对峙,曾经国破家亡,如今能走到这一步,靠的是上天赐予的缘分,还是被此的坚定信念呢
她忍不住想起一个人……那人,此刻不知在云疆做些什么三个月来,不曾有那人的音信,这三个月她与方家也再无瓜葛。也许是因为师父知道她在方家所遭遇的一切,为了不让她再记起伤心事,与方家的所有生意往来也从来没和她提过。
以娘的命为代价,换得了她的自由之身,如今的她,虽然有了新家,但依然有子然一身的感觉。
心是空的,纵然有阳光照进来,却不觉得暖,起初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久了才明白……是因为没有了依凭,再多的阳光也守不住。
该说她不知足呢还是该说这世上本就没有事事如意的可能而她既然当初坚定地选择了走这条路,又岂能再说后悔
当然,也没有什么可悔的,她只是有些不舍罢了……
今晚胡冲一直都很高兴,沈慕凌对于他今晚提供的酒赞赏有加,陈燕冰对曲醉云也很有好感,还相约改日再去府中叙话。
能攀上武王,这对于商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假若曲醉云又因此成了陈燕冰的手帕之交,那更是可能为胡家以后的生意提供很多方便,所以胡冲对曲醉云也很是感谢。
云儿啊,难得王妃这么看得起你,人家下次若有邀约,你可千万不要推拒。王妃虽然看上去一胆和善,但她是异国人,和这里的王公贵族夫人小姐总是不大亲近,能被她看上的人着实没有几个。或许因为你们俩的身世有几分相似,所以她才对你另眼相看。有王妃这个朋友的话,你日后在天府一定会事事顺心的。
曲醉云看着胡冲红扑扑的笑脸,心中一笑。师父虽然平日看上去是个极为豁达的人,但是和武王这样的人物攀上关系之后,也不能免俗的得意一番。她虽然并不在乎是否能和王妃变成知交,但是胡家有思于她,她是知思图报的人,怎么可能不用心
回到胡府,下了马车,门口的家丁笑味味地迎上来,老爷今天看上去心情真好,一定是咱家的酒在王爷那里大受好评了!
胡冲笑道:好个嘴甜的奴才,让你说中了,赏你个酒钱。说着扔给那家丁一锭银子,足有二两。
那家丁乐得眉开眼笑的,连声说道:多谢老爷赏赐!哦,对了,老爷,今晚有贵客来访,在府中等您多时了,一直是夫人陪着说话呢。
贵客什么人胡冲一边迈步进门,一边疑惑地问。
说是姓方,从云疆来的……
家丁的话让曲醉云的脚步骤然凝潇。姓方云疆来的
胡冲回头看了她一眼,云儿,你若是不想见,就先回房休息吧。
是,师父。她低下头,匆匆铅着旁边的小路跑回后院她的住处。
一路狂奔,跑得心跳都乱了,回房时喘息好久仍无法将心跳的节奏恢复平静。
姓方,云疆来的……会是谁能是谁那名字早己呼之欲出,她却紧咬着唇瓣不敢念出声来。
若真的是他,要见吗
不,不是要不要见,而是要先问自己,想见他吗
唉,岂能不想……
这三个月的心头瓜冷,皆是因为这个名字始终盘绕作祟。
娘当时臆断,不论自己躲到天涯梅角,他都会追随寻访,而今三个月却杳无音信。娘高估了他的执拗,而她,高估了他所谓的深情。
云儿,做我的人,做我的女人。
那一声霸道宣誓让她的心防融化了,可几乎算是被赶出方家的她,早己一身污点,一文不值。心头曾有的小小企盼,在第一个月的平静之后渐渐归于失落,到了第二个月依然没有他传来的消息,她便开始取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到了如今,她认为自己已经开始忘了他。
可是家丁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几个字,却又搅得她心头大乱。
方少良,来人是你吗若是你,我们是否还该相见
这一晚曲醉云辗转反侧,一直往意着外头的动静,既是害怕,却又盼着前听的丫鬟过传话,说那位贵客要见她,但是
等到天亮,也没见有人来。
她每日起得都早,这一夜没睡,也不敢再补眠,起床梳洗时连丫鬓都说:小姐,您昨晚上没睡好吧怎么显得这么疲惫眼圈都黑了。
她掩饰道:看书看得太晚了,好多药酒的方子都想记住,就没睡好。然后她又试探地问了一句,昨晚是不是有位客人留宿在府内了
客人丫鬓想了想,嗯,好像是听说有位客人来找老爷,不过并没有留宿在府里。那位客人应该是昨晚就走了。
走了曲醉云一怔,巨大的失望顷刻袭来。那人也许不是方少良吧否则为何会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方家和胡家的买卖在这三个月里己经有条不紊地开始了,胡冲曾说过,再过几个月他要再去一趟云疆,那里现在正在建酒厂,方家负责监工。而酿酒的师傅由胡家负责,如今这些人选胡冲己经安排好了,等到那边酒厂建成,胡冲就会和选定的酿酒师傅一起再赴云疆,所以方家来人应是接洽此事的负责者。
想着想着,她又笑了。曲醉云,你到底在想什么不是己经斩断了那一切吗难道还想藕断丝连
她去了酒窖,查看每一种酿制中的酒情祝如何,对照着酒典她又试配了几种药酒,这才重新自地下回到地上。
此时一个丫鬓笑着拿着一张帖子来找她,曲小姐,武王妃派人给您送了张帖子来,说是请您过去喝茶。
啊怎么昨晚刚刚认识,今日就一起喝茶了
曲醉云接过请帖看了一眼,写得很是诚恳真挚,虽然猜到会有这么一日,只是没想到竟来得这么快。她问道:谁送未的帖子
武王府的人,还派了马车在门口等,说是结果小姐这会儿方便,就直接接您过去。
居然请得这么急,这位武王妃还真是急子。
她刚去酒窖折腾了一番酒坛子,满手脏兮兮的,于是交代了声,让对方等我一下,我略微梳洗,换身衣服就过去。
匆匆回了房问,很有眼力的丫鬓,马上送来了盆热水让她梳洗。她打开衣柜里面,有几件新衣服,一时不知道选哪件好。见状,一旁的丫鬓便建议,那件紫色的最好看,还没有见小姐您穿过呢。
她怔怔地看着丫鬟说的那件紫衫一一那是一件旧衣改成的,是她从云疆带过来是……方少良送她的那一件。
胡氏夫妇虽然请裁缝帮她做了几件新衣,但是旧衣服她也舍不得扔,有一次裁缝带着新做好的衣服过来给她试穿,她忍不住问:您能把男装改成女装吗
那裁缝笑答,这要看原本的衣服是怎样的看它花色款式如何毕竟不是所有衣服都能改的。
于是她将那件紫衣捧出来给对方看,支支吾吾地说:这衣服原是我哥哥的,如今我和家人离得远了,心中很是想念,所以若是能将这件衣服改了,我穿起时就当是和他又见面了。
裁缝仔细看着衣服道:这缎料一看就是最上等的,该是云疆锦绣坊织的吧这样贵气的紫色,一般人可是穿不得的。
能改吗
可以改,但是做不了太繁复的样式。
没关系,哪怕只是一件简单的短坎儿也可以……
裁缝自然不会明白她的执念,但是那件衣服很快就被改做好,看在胡老板的面子上,裁缝甚至没多要工钱。这原本是一件外穿的长衫,被那裁缝妙手剪裁之后,改成了天府女孩子最爱穿的半身窄袖衫。
但改完之后,她却一直没有穿过。今天被丫鬓提及,她愣了一下,便将那衣服拿出来,在身上比了比,问道:我穿这件去见王妃,不会失礼吗
怎么会这料子看上去华贵得像是王公贵族才会穿的,配上小姐的花容月貌正相宜啊!
丫鬓一个劲儿地吹捧,终于让她动了心。将那衣衫换上,下身配月白色长裙,丫鬓手巧,还给她梳了一个双环飞仙髻。无须再多用脂粉徐抹,或是珠翠环绕,她的清灵秀雅,独特气韵,自是让人眼前一亮。
坐着王府的马车,再度去了武王府。今天她被人接入王妃位于后院的飞燕阁。据说王府中有一半的建筑是后来改建的,按照北燕的建筑样式重新搭建,当然目的就在于为了讨好这位北燕公主。
曲醉云未到这里时,本以为只有陈燕冰独自一人见她,可是却另有一名中年美妇,和一名看上去大约十四、五岁的贵族少年也在场。
她上前行礼时,陈燕冰笑着为两边人介绍,她就是我向你们提起的,胡冲的女徒弟。曲姑娘,昨晚你没有见过他们,这位是长德王妃,那位是……
我叫沈铮。那少年朗朗开口,一双眼顾盼有神,眼珠子滴溜溜地打量着曲醉云,看个没完。
曲醉云很少被人这样盯着看,但她以前是男儿身示人,倒也不怕被男人看。只是这少年看起来气势不凡,又跟着长德王妃……她蓦然想起来了,听过胡家的丫鬓说起天府皇家的一些轶事。听说当今太子年幼,还不能继位,暂时由皇帝沈慎远的叔叔长德王和长德王妃抚育。据说从八岁到十四岁,他就一直住在长德王府,如今……他该有十四岁了吧
太子殿下。她不卑不亢地跪地行礼,长德王妃笑道:好个水灵俊俏的姑娘,是不是云疆钟灵镜秀好山水,才能有你这样的人品
她微微一笑,王妃谬赞了。云疆乃偏远小国,和地大物博的天府相比,哪里敢说什么钟灵毓秀民女也不过是个小地方未的乡下丫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