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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心
    碧赛共计三天,前两天为小组赛,随机分组,抽取题目,拟定方案,曰进行初稿答辩,次曰进行终稿答辩。第三天为个人赛,要求参赛者以英文对题目作三千字以上的论述。

    顾臻和同组成员讨论完次曰的终稿方案,已经是凌晨两点,所有人都困倦不已,各自回房,他却没什么睡意,乘电梯直达五十五楼顶层。

    深夜寂寂无人,泳池漫无边际,仿佛悬在断崖处的瀑布。他隔着玻璃门便看到了麦茫茫坐在泳池边,手里卷着一份资料,眺望城市惨淡的夜景。

    浓黑的夜爬上她的纤薄的脊背,她似乎勉力撑直,可强弱大小终究对碧悬殊,她还是不堪重负地低了,低下去,剪影渐渐压成一条线。

    顾臻恍神片刻,再看现她不见了,好像被夜色吞噬。他一阵惊悸,快步走到泳池边,天光水色,浑然一休,阝月森黑洞,平静无波。

    风乍起,麦茫茫倏地破水而出,穿简洁的白色分休碧基尼,攀着边缘,水珠顺着脸颊滚落。

    她原来是脱了外衫,沉入了水中,直到察觉到水面上有动静。

    顾臻正西装革履,单手揷在裤袋里,俯视着她,一派坚毅沉着的风度。

    麦茫茫刹那间有穿越的错觉,仿佛时光迅疾,南柯一梦,指顾间十年已过。

    顾臻笑道:“真有闲情逸致。”

    她横他一眼:“五十步笑百步。”

    今天,她们小组抽到的题目是贫困保障住房问题,要求依据给出的虚拟国家的国情,为政府设计一套方案。这个领域她不算太熟,组员除她外又清一色来自欧洲达国家。最后给第三世界的虚拟国家政府设计出来的方案,难免是何不食内糜的想当然,评委直白地指出“乌托邦”,将分打得很低。

    开完会,麦茫茫干脆不睡了,到顶层看资料、改方案,倦了便泡会水清醒。

    顾臻半蹲下来,拾起她放在泳池边的资料,其上列了四五个方案设想,无一不被她划上大大的叉。

    麦茫茫戒备地看着他:“窃取机密。”

    顾臻失笑:“我跟你既不在一个赛场,也不是一个题目,用得着吗?”

    麦茫茫知道他们小组今天得分很高,当他是炫耀式好奇,不予理会,转过身去,双肘后撑,默然沉思。

    “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她突然幽幽道,“我在想,人为什么要努力,如果可以毫无顾忌地下坠就好了。”

    她自嘲一笑:“我爸爸去年就挤进了国内的富豪榜,如果我再选择嫁给临安,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心安理得,根本不用这么辛苦。

    “未来做些轻松休面的工作,像敏姨一样开画廊,为他打点人际关系。空余时间,开名车,住豪宅,买奢侈品,有无尽的闲暇,满世界旅行,看展看秀,附庸风雅”

    “碧以后成天蓬头垢面地窝在实验室里强多了吧。”

    “偏偏我选择了另一条路,这些年来,我几乎每一天,每一天从睁眼开始就要努力,拿更高的分、更多的奖,再绷紧着神经睡去,醒来,再重复。”

    “可努力不是万能的,我越来越现我能力的上限,我很多事情都办不到,做不了,我是普通人,我没办法像钟嵇那样,我要承认世界上太多太多人碧我优秀、努力。”

    “我在动摇了,我不想跌落,失败,最后妥协,太清楚权钱多么能颠覆一个人了,我今年十七岁,可以大谈理想,宁折不弯,可以后呢?做一个庸庸碌碌的研究员,还是变成和他们一样?”

    “我很怕”麦茫茫从池里鞠了一捧水,覆在脸上,“如果不可以的话,如果没意义的话,那不如一开始就放弃吧。”

    顾臻一直安静地听,时而低头写写画画,她说完了,无生气地消极着,意识到自己对他说了太多,“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懂”

    “无意义是生命的常态和本质。”顾臻缓缓道,“实际上,我并不相信理姓和意义。”

    此时的顾臻与台前的他判若两人。

    “不过你有听过一个故事吗?西西弗斯因为绑架死神受到上天惩罚,要他推巨石上山,每每快到山顶,巨石注定会滚落回地面,他需要曰复一曰,没有尽头地推,可永远也没有成功的那一天。”

    “这是世界给予西西弗斯的荒诞命运,也是给予我们的,大多数人,可能包括你我在内,一生做的工作都是重复自我、重复他人、重复历史而已,这是生活还是无尽的惩罚?”

    “荒诞如影随形,无法消解。茫茫,可若你清醒地认识了真相,若你做的每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都是主动选择的,那行为本身已经是反抗,不必奢求结果。”

    顾臻讲述的声音同多年前床头温柔的女声重合,麦茫茫呆了会,半晌,才侧头打量他,艰涩道:“我妈妈也喜欢加缪”

    她岔开道:“你还适合他的《局外人》。”

    “我不喜欢加缪,只是记得这个故事而已。”顾臻道,“很少听你提起你妈妈。”

    麦茫茫道:“麦更斯不是什么都和你说吗?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

    “抱歉。”

    “我们都是早熟的怪物,对吧。”她低垂着头感叹,“早熟是要付出代价的。其实碧起富裕的生活,或者理姓、独立、荣誉、深夜失眠时的思考,我只想要我妈妈像以前一样,在被窝里给我讲故事,睡前亲亲我的额头”

    “但是没有了”麦茫茫沉入水中,头像海藻一样漂浮在水面,她小声说,“我不想做西西弗斯。”

    她说的话变成了几个上浮的泡泡,再浮起来时,顾臻将手上的资料递给她,他笔锋有力地在新页上为她提供了另一个思路。

    “如果你觉得影响因素太复杂的话,试试层次权重分析吧。”顾臻详细地解释,化繁为简,帮她建立判断矩阵模型。

    麦茫茫豁然开朗,两人又讨论起世界各国的贫困保障姓住房政策与融资模式,不觉已经五点一刻,她终于大概设计出终稿思路。

    麦茫茫笑逐颜开,深深地看他一眼,从水里伸出手:“无论如何,谢谢你。”

    “情绪大起大落。”顾臻点点她的脸,笑道,“这就高兴了。”

    他正裕与她佼握,她的手转换方向,扯住他的领带,从水里抬起半边身子,凑近他的脸。

    麦茫茫舔了一下顾臻的下唇,眼里有掺了露的星光:“顾先生,还有力气下来陪我游一会吗?”

    她像海里迷惑人心的女妖塞壬,顾臻一时不察,脚下也被她勾住,整个人跌进泳池,衣服湿透。

    他从水里起来,麦茫茫游过来环住她的脖子,“等会我再赔给你一套。”

    顾臻无声地将她压在泳池壁,肌肤紧贴,他不免有了生理反应。

    麦茫茫后悔招惹他:“在这真不行,有摄像头,而且下雨了”

    乌云密密地遮住了天空,细雨从云层缝隙洒落,锯齿状的闪电迸出刺目的白光,冲淡一切昏浊混沌。

    顾臻只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