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知,这一句话,却叫自己露出破绽。
寻常贵族小姐,也不会对这随意的一句玩笑如此敏感。她这样大的反应,便应当是活在离权力很近的地方。
应当不是宫中女眷,那便是重臣家的女公子。年轻的男人微微一笑,道了句:“劳烦小姐送我到南市。”
“公子”苏鸾的声音张口便是上扬的,正是将要发怒的边缘。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送佛还得送到西呢。”
驾车的内侍,凭着宫中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即便是偶遇了秀女车队,也不过半刻钟便到了南市。
“就此别过。”那人离开的动作很是敏捷,分毫瞧不出是受伤的样子,还顺手牵走了苏鸾放在一旁的青色披风,以遮掩身上的血迹,“姑娘于我的救命之恩,便再加上这一件披风。后会有期。”
若不是空气中尚留着几分淡淡的血腥气,这人倒当真像是没出现过一样。
“大人”青璇尚未从这人带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苏鸾在这一段路中,刻意一直背对着那人,可青璇却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人的脸孔,然而她亦无心分辨那人的样子,只一直担心着会不会被他一刀灭口,这会终于保得命来,才终于能思考起问题,“眼下该如何是好?”
“冯公公最好字画,连我出宫,都托我给他带一副回去。南市听说有家书画社还颇有名气,便去转转。”苏鸾虽久处深宫,可到底是惯常抛头露面的尚仪,对于京中的顶级风雅之处,也有些了解,“应当就是那家竹里馆了,你带上银子跟我来。”
竹里馆在京城扬名,便在一个“特”字,虽是画馆,却只收与竹有关的字画。传闻竹里馆有位脾气古怪的东家,平生最爱苏东坡,“宁可食无肉, 不可居无竹”,于是就特特开了这一家书画馆。竹里馆的东家出手阔绰,品评字画的眼光更是独到,兼之这书画馆装潢上乘,陈设雅致,不过三年的时间,便成为了京城风雅人物汇聚的地方。
苏鸾虽是从未专门学过书画,也不可能有机会如此,却因为自幼长在掖庭藏书馆,每日做的最多的便是擦拭和整理宫廷字画,待年岁稍长,便跟着母亲抄写孤本临摹古画,宫中所藏皆是世间珍品,经年累月,她虽不觉,却耳濡目染出极刁钻的鉴赏能力。
“这幅画是谁人所绘?”竹里馆高四层,一层乃是前堂,修的极其宽阔,将东家新收的字画,一一展览人前,苏鸾走马观花似的转了一圈,终于停在了一副雪松图前,“可还有他旁的字画?”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青衣小厮点了点头,态度很是恭敬:“这是东家上月收来的,一并来的还有四幅画。只是这几幅画,挂了一个月,都无人问津。咱们竹里馆的规矩是,一个月无人购买,便撤下销毁,您来的巧,这画到明日正好一个月,也该烧了。”
“这样古怪的规矩?”苏鸾这会倒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当真是投入到这买画看画之中,“如此,我是不是也可以将这位先生的字画全部买下?”
“自然。您且到二楼稍坐片刻,容小的去将其余几幅取来。”说罢,这青衣小厮便将苏鸾引向了上二楼的阶梯,“待您瞧过其余几幅字画,再行定夺也不迟。”
“不必了。”苏鸾摇了摇头,“我就在这等。你将画取来,我付银子就是了。日后这人若是还有新作,请你帮我留着,一月为限,我会不时来此。”
离开竹里馆时,青璇怀里抱着五个卷轴,主仆二人登上马车,很快便离开了南市。
“东家。”方才接待苏鸾的青衣小厮,在送她出门之后,便一路上了二楼,雅间里背对着门,坐着一个男人,“这是方才那位小姐留下的银票。”
“就是那位买了孤松先生五幅画的姑娘?”那人没有回头,仍是坐在那里,“她倒是好眼光,今日她若不买,这五幅画,我也是不舍得烧的。她这算是,捡了个便宜。”
“您,要不瞧瞧这张银票?”
“不过五百两银子,有什么可瞧的?”那人虽是这么说着,可还是站起身来,伸出一只带着翠玉扳指的手,接过了那张银票,眼光在上一扫,却是微微皱了眉。
“那姑娘可有说什么?”
“她只说,日后如仍有孤松先生的画,只消为她留下,她会一月一来。”
“你现在就去请孤松先生过来。”
“是。”
那人一手捏着银票,一边慢慢走回方才坐着的地方,站起来向下看时,一楼的情形,瞧的清清楚楚。
“你背后的人,是哪一位呢?”他回想着方才那个姑娘的样子,却只记得她发上簪了一只金缂丝海棠簪,藕紫色的裙衫上,绣的遍地芙蓉,在明亮的火烛之中,栩栩如生。
“安七。”回到东宫,苏鸾便立刻将安七叫到跟前,“我现下有件事要你去做。”
“您说。”
“这回出宫,为我驾车的,我不想再见到了。”苏鸾一边拆着发上的发簪,一边平静的说,“你懂我的意思?”
“是。”安七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苏鸾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司礼监出身的人,做这样的事情,应该并不难。
“还有,我今日路过竹里馆,给冯公公带了幅画。”苏鸾卸下了头发上所有的钗环,扭过身子,从书架上拿起了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卷轴,“虽是个初出茅庐的人画的,也不值几个银子,我却觉得画工不错,给冯公公拿去随意赏玩就是了。”
“师傅平日就好书画。”安七笑呵呵的接了过来,“一会奴便给师傅送去,大人费心了。”
“你也辛苦。”
“哪里,奴本就是大人身边的人,任您驱驰。”
第二十七章 温戾
“舍得回来了?”安七正欲退下时,正赶上谢寰从外头进来,他穿着一身苔绿色绣暗色云纹的衣裳,腰间只挂了一个绣着石蒜花的荷包。
安七已然跪下给谢寰行礼,苏鸾也站起身来,盈盈下拜。谢寰走到她跟前,笑着攥了她的手,便将她又拉回了方才坐着的地方,自己也跟着一道坐在她的身边。
谢寰就这么握着苏鸾的手,也不说话,就是笑着看她,叫苏鸾也有些摸不准,他今日的情绪变幻,只好叫仍跪在地上的安七起来:“你这便去吧,小心着些,务必要交到冯公公的手里。”
“是,奴才告退。”
直到安七走了,谢寰仍旧是方才那个姿势,握着苏鸾的手,还故意捏了捏她掌心的软肉,直到苏鸾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才轻轻一笑,道:“方才瞧着那奴才出去时,怀里还抱着个什么东西。”
“殿下真是好眼力。”苏鸾娇娇一笑,眼波流转,“总听人说南市竹里馆如何风雅,我今日回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