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城,玉楼。
韩清瑶临风而立,一双黝黑的眸子里满是让人看不懂的光。
这座玉楼坐落在天都万岁山上,是被圈禁起来的皇家一处园林中的一景,玉楼是一个五边型,共计九成,暗含九五之尊之意,一直以来都是皇家禁地,只许皇室才能进入。
这里是整个天都城最高的地方,登楼远眺,整个天都城尽收眼底。此时已近黄昏,火红的火烧云挂在天际,为天幕下的皇城染上了一抹血红的明艳。无论是皇城的红墙金瓦,还是护国寺的七层浮屠,在这里看上去都像是老天爷随手扔在地上的玩具,完全没有了身在其中时的震撼与庄严。
昼市渐散,街上满是来来往往忙碌的人们,此刻,从玉楼上看下去却似一群群奔忙不息的蚂蚁,在蚁穴间来回奔走。
庆王从她身后一把将她抱住,下巴枕在女人的肩膀上,悠悠的问道:“菱染在想什么?”
“我在想,若是真有神仙,他们高高在上俯瞰我们时,是不是更像在看蝼蚁?”韩清瑶轻声道。
庆王的爱怜的吻了吻女人的脖颈,道:“不怕,无论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韩清瑶皱了皱眉,低声催促道:“你快些回去吧!别被人看到了!”
庆王似乎清醒过来的消息只用了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天都,虽然大家没有得到赫连奉祥本人的认证却已经足够让天都这池本就不清的水更加浑浊了。
韩清瑶可以肯定,若是他们真的确认了这个消息,那么整个天都,乃至整个大渝王朝都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了。
皇后娘娘自从上次雷厉风行下了那道震惊朝堂的懿旨之后便又做回了那个无助的妇人,这使得所有认为借着皇后娘娘拨乱反正的人都大大的失望了一番。
整个朝堂里的各位“国之栋梁”已经脱下了他们礼义廉耻的皮,如同市井莽夫一般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有些人独善其身,有些人作壁上观,有些人浑水摸鱼,还有些人,企图力挽狂澜。
这个曾经的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此刻,却像是一座披着美人皮的魔鬼,随时都可能露出獠牙,吞下任何人肉体和灵魂。
而那些百姓们和小官,小吏们只能期盼,在如此乱局之中,有人能拨乱反正,稳定朝局,扶大厦于将倾。
不过很显然,这个人,肯定不是东方明,因为他正是搅乱这趟浑水的人。又或者,搅乱的人远远不止他一个!
看着女人沉默不语,赫连奉祥心里担忧,却又无法细问,自从他清醒过来,他发现,三年的时间里,韩清瑶变了很多,女人的眼睛里不在有往日的明媚,有的只是看穿一切的冷漠。虽然很多时候她小心翼翼的将它们藏的很好,可是,他却还是感觉的到,那从女人身上透出的阴郁。即便是前世经历过种种不公的宋菱染也没有过这样的眼神。
男人搂着女人的手背紧了紧,怜惜的亲了亲女人的脸颊,轻声道:“你持着我的腰牌,这里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夜风入骨,今日也早些回去吧!”
韩清瑶点了点头,却没有跟着庆王一起下去,她将面具带好,独自立在玉楼上,伸手招来一只猫头鹰,静静的等待着。
过了很久,身后的台阶处响起一串串脚步声,韩清瑶眸中银光一闪而逝,猫头鹰听话的扑腾着翅膀飞走。女人唇边露出一抹笑意,缓缓的转过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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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昭华宫
赫连天霖正心不在焉的摆弄着手里的玉佩,如今她被皇后娘娘关在宫里,不得与外界接触。他知道这只是为了保护他,可是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童心未泯,自然受不得这无聊的日子。
他看着窗外自言自语的道:“今天又有新宫女入宫,不知道姐姐会不会跟着进来啊?”
也许是老天听到了他的呼唤。男孩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便推门而入,正是一身宫装的韩清瑶。
?“姐姐!”
男孩兴奋的将手里的东西一扔,完全不理会那玉佩价值连城,乳燕一般的跑过去扑进了女人的怀里。
“姐姐怎么好久不来,天霖很想你!”男孩撒娇的在女人的身上蹭了蹭说道。
“我知道你想我,所以我这不是过来看你了吗?”韩清瑶笑着刮了刮男孩的鼻子说。
“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男孩儿笑的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线,继续抱着女人撒娇。
韩清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闲聊,一边往自己想说的话题上引。一旁的天霖则是蹦蹦跳跳跑到一张桌子前,端起了一盘放在那里的精美糕点。
“姐姐带你出去玩好不好?”韩清瑶终于说到了此次来的目的。
男孩的笑容凝在唇角,给女人拿糕点的手,骤然一顿,一双原本清澈的眼睛中,瞬间闪过一丝悲哀。赫连天霖咬了咬嘴唇,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依旧灿烂的笑容,转过头道:“好呀,姐姐,要带我去哪玩?我每天在这宫里都快憋死了。”
看着男孩清澈的眼睛中流露出来的行人,韩清瑶不由得心虚,有些尴尬的错开了对方的眼神。
这时,一双小手献宝似的拿着一块糕点,喂到了她的嘴边,说道:“姐姐先把这块糕点吃了吧!我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姐姐喜欢吃什么,所以每天都让小厨房做了各种糕点放在这儿。姐姐吃吃看,喜欢不喜欢!”
韩清瑶的鼻子骤然的有些泛酸,她没有理会男孩伸过来的手,而是捧着男孩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诚恳的说道:“天霖,姐姐永远都不会伤害你。姐姐发誓永远都不会!”
男孩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使劲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姐姐不会伤害我的。”
于是天霖把糕点放在一旁,扯了扯韩清瑶的衣角,说道:“我们什么时候走呀?我都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女人平复了一下翻涌的心绪,说道:“今晚子时,会有一个小太监过来接你,你认识他的。就是那个和我之前在一起的叫福子的小太监。”
男孩乖顺的点了点头,韩清瑶心里有事,没待一会儿就离开了。
望着女人离去的背影,天霖看了看那一口未动的糕点。男孩抓起一块,塞在嘴里,轻声的道:“难怪姐姐今天不喜欢吃,今天这糕点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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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清瑶刚出宫门就见到了那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秦邵。
比起那个记忆当中运筹帷幄的师父,眼前的秦邵明显憔悴了很多。
男人不似平时坐在车里高高在上的样子,而是一见到她便下车主动的走了过来。
小心翼翼的保持着一个让韩清瑶舒服的距离,眼神里满是关切,道:“天都现在情势未明,咱们秦家在西北有一处封地,如果……”
还不等他说完,韩清瑶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搅在这泥潭里出不去了,如今让我独善其身,秦小公爷是不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秦邵皱眉道:“沫儿,爹也是为你好!”
他不说还好,如今他自称爹,马上就触道了韩清瑶的逆鳞,她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吼道:?“别忘了当初可是您亲手把我送到北疆去的,也是您千方百计将我拽进这个泥潭的。如果你那么做只是因为我不是你的女儿,那你现在大可以继续当做不知道我身份好了!”
“沫儿,你到底怎样才能收手?”秦邵问道:“只是要报仇吗?”
“对,我要报仇”韩清瑶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之前就说过,我要为韩家,为唐家,为寒川和宁州枉死的百姓报仇。我要让那些躲在阴沟里的毒蛇死无葬身之地,我要让东方明也尝尝失去一切的痛苦!”
“我都能帮你办到!”男人低沉的嗓音坚定的说道:“只要你肯去离开天都,我向你保证。以秦家的实力,无论是要更换一个皇帝,还是要东方明死无葬身之地,都可以办到!”
韩清瑶看着男人信誓旦旦的样子,突然冷笑一声,道:“那你们早去干嘛了?如果说,东方明是主谋,那么你秦邵就是帮凶!你明知道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你却坐视不理,你明明能力阻止,可你却拒不出手。别跟我提你们劳什子的信仰,我不想听,我只知道,因为你的坐视不理,我失去了亲人、爱人、朋友、战友!我告诉你,我失去的,你永远也补不回来!”
看着低头不语的秦邵,韩清瑶知道今天自己又做错了。她应该同意秦邵的话,这样自己就会不用费吹灰之力报了仇,无论是东方明不得好死,还是秦家和东方明斗个你死我活,她都能置身事外,不受牵连。然后她可以带着男人们,一起去遥远的西北,从此,岁月静好。
可是她做不到!
那几万亡魂,还有父亲、母亲的脸孔,总是出现在她的梦里纠缠。只有自己亲手将东方明扯入地狱,她才会安心。
女人目光一沉,便继续往前走,秦邵一个闪身拦住她,皱眉道:“沫儿,你不要任性。天都的水比你想象的还要深,你……”
“那就告诉我水有多深!”韩清瑶转过头,盯着秦邵一字一句的道:“怕我淹死,就教会我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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