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在,她就在这里。”高秘书指向门口的临时病床。
有护士闻声疾步赶来:“干什么呢?手术室外不能大声喧哗!”
“医生!”原静安一把抓住护士,指着白琼崩溃地喊,“抽她的,她跟我儿子一个血型!”
临时病床上,白琼轻微颤动了一下。
“抽什么血,你先冷静下!”护士挣扎。
高秘书连忙从背后拉开原静安,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强力地支撑着把人扶到旁边的椅子上。
他略带尴尬地安抚:“已经抽过了!是白琼自愿的。”
“抽过了?”原静安懵了下。
这个时候她完全顾不上曾经的约定,一心只有原修。
她瘫倒在高秘书怀里,胡乱翻出包里的手机,一边问一边打电话:“够吗?血够吗?谁在做手术?做多久了?”
电话接通,她马上喊:“把我的血拿来,送到市三院,要最快的速度!”
高秘书抱住原静安,顺着她的背心:“没事的,原修会没事的。”
原静安紧紧抓住手机,像是抓紧了儿子的命。
额头抵在高秘书的肩膀上,她再也坚持不住,痛哭出声。
几步之外,临时病床上,白琼望着天花板,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
手术之后,原修在观察室昏睡了一夜,转入普通病房。
原静安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见儿子终于醒来,忍着眼泪轻声问:“觉得怎么样?”
原修直直地看着她。
“是不是要喝水?”原静安揩去眼泪,拿着棉签要给擦拭嘴唇,原修的眼睛依然执着地望着她。
原静安不解,最后是周洧猜到了。
他声音沙哑,低声安慰:“她……她没事。”
病床上的人看向他。
周洧看了一眼原静安。
他的下颌绷紧,硬着头皮解释:“她给你献完血,一直在手术室外等到结束,昏睡过去还没醒。”
床上的目光似乎有片刻呆滞。
而后,渐渐熄灭。
周洧不忍再看,转身走出病房。
“儿子……”
原静安放下棉签,手掌微微发颤。
那个让她不敢直面的问题,终于选择了最意外的一种方式,给与她迎头痛击。
当天夜里,白琼找到原静安:“原阿姨,国庆节还有几天,我想回一趟家可以吗?”
小姑娘的神情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些许木然。
原静安想起手术室外的一切,避开眼不去看面前的少女。
但她没有心力再去顾忌白琼的情绪。
原静安疲倦地挥了挥手,让高秘书送人回去,叮嘱他务必把人好好地带回来。
白琼跟着高秘书回到九云。一路都在回忆,却一路茫然。
沈敏没想到白琼会突然回家,看见陌生的高秘书时,心里顿时明白。
她送走了高秘书,让女儿先去休息。
舟车劳顿,白琼的脸色青白混杂。
“你不要多想。”沈敏拉开沙发,要给她铺床,“有什么事情等休息好了再说。”
铺完床,她站起来看见白琼呆呆地站在一旁。
到底还是心疼女儿,沈敏转身去厨房去给倒了杯热水,又要了一勺白糖放进去。
“喝点水,”沈敏把杯子递给她,“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晕车了?妈一会儿给你点买卤鸡腿吧。”
卤鸡腿……
暑假回家那次,沈敏带她在市里住了一晚上,当时她也专门买了一个鸡腿……
白琼浑身发颤,双眼通红,热泪一滴滴滴落。
“根本不是车祸,对不对?”
之前她毫无觉察,可现在一联想全是破绽。
白琼胸口剧烈起伏,猛地抬高声音质问:“根本就没有车祸,对不对!”
“什么车祸?”见她突然崩溃,沈敏慌神,“原家那儿子出车祸了?”
白琼一听,一颗心被瞬间撕裂。
她捂住眼睛,颤抖着指着沈敏。
“你知道、你知道我给他献血,所以你才给我冲糖水买鸡腿,是不是?”她一把挥开沈敏手上的水杯,“是不是!”
“你这是什么态度?”沈敏被她逼急了,把杯子往餐桌上重重一放,索性坦白,“对,根本没有车祸!那个血也是给原家的!”
她拨开白琼的手,理气直壮:“是你说他们家对你好,我才主动带你去的。”
白琼瞪大眼睛,死死地盯住母亲。
一腔委屈卡在喉间,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没做错!”沈敏冲她吼。
隔壁房间忽然炸裂出一声巨响,是玻璃杯子砸在墙上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愤怒的干嚎。
可母女俩对峙着,谁都没有动。
沈敏喘着气,反而平静下来:“你记得彭娟吗?”
不等白琼回答,她又继续。
“就是你那个同学,你走了之后她一直是第一名。可她家里太穷了,他爸只能让她退学去嫁人,就为了换点彩礼钱。”
“我上个礼拜在街上看到她,她肚子都很大了。”沈敏深吸着气,反问,“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没有原家,那个辍学大肚子的人就是你。”
白琼无声痛哭着。
沈敏红了眼眶,把那些现实一点一点掰碎了给她看。
“你爸死了,那个司机是被判了刑,可他家里没钱,赔不出钱来。我把家里翻了个遍,加上你爸的慰问金一共就8万块钱……你要上学,我们要吃饭,你弟弟那个时候就在医院躺着,每一天都在烧钱,你叫我怎么办?啊?你叫我怎么办啊……”
提起当时的艰辛,她再也承受不住,呜咽出声。
沈敏觉得自己不是坏人,她只是没办法。
如果有条件,谁不想对自己的孩子好?
可家里的条件摆在这里,她没办法。
沈敏鼻酸,这一年来她实在太压抑了。
她死命咬下唇,红着眼睛去拉白琼的手。
“琼琼,妈妈不是要卖你换钱,你的生活费都是我掏的钱,没要原家一分。可你弟弟那里我真的没办法了,我不能让你弟弟去死吧?他才15岁啊,他成了残废以后要怎么活?以后还怎么结婚……”
“那我呢?”白琼嚎啕着挣开她,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衣领,“妈妈,那我呢?”
沈敏慌了下,更用力地抓住她。
“起码、起码你可以去江南,你可以去好学校读书,”她用手背揩了一把鼻涕,“你知道的,你爸爸一心想让你考上好大学,我当时想着,把你送去,不也是一条路吗?”
沈敏抱住她,伸手胡乱抹去她的眼泪:“现在、现在好了。”
她把白琼的两个袖子往上撸开,果不其然看到了新鲜的针眼。
沈敏擦了擦自己的眼泪,镇定下来:“那儿子没事了,对吧?以后你就是他们家的贵人了。琼琼,你听妈妈说,你不是喜欢读书吗?这下好了,原静安说过的,要是你愿意,她可以供你读大学甚至还可以送你出国……”
白琼再也听不下去,用力挣开她的怀抱,转身冲出家门。
“白琼!白琼!”身后的声音原来越远。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只凭着本能向前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筋疲力尽,跌倒在地。
她爬起来,又继续向前,最后走到了市镇广场前。
天色将晚,广场栏杆外,长江像一条碧绿的大蛇,在两山之间蜿蜒而过。
就在几天前。
她说九云的长江窄得还没鱼排宽。
他笑着回,那一会儿多吃两块烤鱼排。
恍如隔世。
脸颊痒酥酥的,她伸手拂开。
是湿的。
白琼笑起来,想说原修哥哥,我都没来得及吃烤鱼排呢。
可原来,都是假的。
白琼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无声地恸哭。
泪水早就已流干,眼里只剩下针扎似的刺痛。
她上气不接下气,瘫坐在路边,很久抽噎一下。
路人不放心地回头看她一眼,又匆匆远去。
白琼怔怔地望向栏杆外,山雨欲来,青山隐隐水迢迢。
她浑身发抖,渐渐觉得冷。
就像爸爸离开那天那么冷。
想起爸爸,她心里委屈到了极点。要是爸爸还在……要是爸爸还在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爸爸不在了啊。
脑子里,有人低声安慰:“……起码,你还拥有很多快乐的回忆。”
白琼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只觉头痛欲裂。
那个声音渐渐模糊,不断地说着话,语句破碎,回忆重叠,终于,她分辨出那个温柔的嗓音——
他说:你怎么傻乎乎的?
他说:身体健康最重要。
他说:白琼,你的名字很好听。
他说:我妹妹高中不会谈恋爱。
他说:你怎么就不知道关心我呢?
他说:我好想你。
他说:别哭。没事了……
劫后余生,他拼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