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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的意义
    十月底,就算是连续燥热了半年的荆楚大地,气温也直溜溜地降下来,晚上需要穿件薄风衣了。

    孟初算了算和导师约的时间,自知只能回家呆三四天,所以只是简短地收拾了一套换洗的衣裳,什么化妆品都没带,背着双肩包就往机场去。单从宿舍看,看不出任何异样,她的手机还放在桌上,借的书也摊开放在案头。

    飞机落地天河机场,又转了绿皮火车,孟初才回到了她人生的前十四年一直生活的地方。她把这里称为“家”,但不是指某一栋老房子,而是这里所有的街道,来来回回走过的石桥,拐角的便利店,以及熟悉的早餐铺子。

    她依稀记得每年清明,整个家族都得到城郊的一块墓地里去,走上一段上山的路,在固定的地方放鞭炮,给老祖宗跪下来磕头。

    在北京的这些年里,她已经忘记鞭炮是什么声音了。

    她往墓园里走,发觉每一方陵墓都只占了很小的地界,前后只不过才几平,然而却拥挤地在眼前延伸开去,气势称得上肃穆恢宏。有零星的几个人从她身旁走过,隔不远,冒出升腾的黑烟,还有没烧透的纸钱被风旋起,又在风中被火倾染成灰。又过了一会儿,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耳边乱响,让孟初直接退回了墓园的入口。

    孟初找不到孟启明的墓,也忘记了要给他买纸钱,或许还要买些别的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是过来看看,看看她孟初的名字有没有被刻在墓碑上面。真的来了,她才发觉那都是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

    入园时守门人递给她三支香,她在原路返回时才发现入口处有一个长方的香炉,旁边的铁器里燃着火。

    她把那三根香点燃,拜也没拜,只是望了望远方山顶的佛塔,顿首,把香插在了堆积的香灰里。

    她歇了一天,本打算是歇两天,却在第二天出门过早时碰上了戴着初中校徽,提着印有初中校名的袋子,坐着吃面的校友。那人主动问她,是不是也是回来参加校庆的。

    她说是,那人就建议她晚些再去,去得早了,像他,庆典还没开始,没什么逛头。

    孟初绕到街上,买了条秋天穿的红裙,换下了丹宁衬衫和阔腿裤,就往正在校庆的初中里去。

    老实说,她对这所只呆了半年的初中没什么感情,只是在这里的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完全是连带着的,这里也成了记忆深刻的一部分。

    庆典开在操场上,她和沈清越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被他感动为他心动,第一次趁课间和他打雪仗,都在这里。主持人的声音尖利,明明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却非要装出中年女主持的腔调来。孟初听着笑着,仿佛看见了那个渴求着成年,自命不凡的影子。

    她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转过身来,眼前的人一笑脸上就飘着两朵红云,有点局促,但又像是已经鼓足了勇气。他的脸孟初看着很熟悉,但始终对不上号,直到他自我介绍,说和她是校友,和她一级的,李俊竹。

    她记得这个人。说实话,他真的算她生命里的一个bug。

    孟初自认有点小聪明,一般人往她面前一站,她就能把人看的清清明明,然后掩饰住不屑,走个过场。但是李俊竹真的,他的行为让孟初在脑海里复盘过许多次,去想为什么他会和不喜欢的女生初恋,为什么他要,哭?她很愿意去想人性里那些复杂多面的东西,以此来明确自己的判断。

    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对象突然出现在眼前,孟初眨了眨眼,和他双双立在人来人往的操场,聊起天来。

    噢,原来他没有考研,而是回家考了公务员。

    噢,他已经结婚了,和一个本就认识的大学同学。

    他说他的人生好像是按下了快进键,现在他快当爸爸了。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对于现状的满足来,是孟初很少在北京的同龄人中见到的平和,恬淡,毫无野心。她发觉自己很少能与人聊人生,李俊竹算其中一个,因为分歧过大,反而能够理解对方。

    快结束的时候,李俊竹提到他为什么会过来和她搭话。

    他说:“我记得你,我真的喜欢过你,我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爱过你。我希望你能知道。”

    “千万别觉得尴尬呀,是正好碰见了,就想把这么些年没说出口的话说出来,你完全不必在意。”

    孟初笑了笑,不可置否。

    他接着问:“或许,你和沈清越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孟初答道。

    “他现在发展的很好。”

    “老实说,我曾经有一段和他暗地里比拼过,比打球的球技,比考卷上的成绩。”

    “这一段时间,持续了整整四年。”

    “一直到高考前夕,我们出去参加数学竞赛住一个房间,才把话说开。”

    “我才知道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说回来,我以为我的执念已经很深了。”

    “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他…”

    “希望你有机会见到他。”

    “哦不,希望他有机会见到你。”

    李俊竹见孟初不怎么说话,完全失了兴致,就断了话头,识趣地说:“我得回去给老婆做饭了,以后有机会见面再聊吧。”

    操场上还是人来人往,而李俊竹渐渐走远了,孟初停在原地,好像刚刚听的是别人的故事。

    她发现世界之大,人和人之间的牵绊却不会因距离斩断,无论到哪里,都是过往的叠加,不可能完全背离自己的过去。

    逃离无意义。

    主持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尖利,孟初终于能够对那个年龄的自己说,你错了,但,可以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