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渊拇指揩去杖首狼头的肉血,沉默。
“本皇的大将军,重渊大人。”明鸾唤他。
重渊一手搭肩,单膝跪入黑暗里:“诸神庇佑女帝。”
穿过狭长的甬道,明鸾来到青厚石砖和铁栏围拱的地牢。潮湿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地上湿冷的水渍淅淅沥沥,跨入牢门的那一刻,浑身便觉悚然。
四散的茅草渣中间,伏着一个被铁链囚禁的人。
地上的血水被明鸾缀满珠宝的锦履一踏,便有涟漪荡开。趋于平静之后,黑红的水面映出男人的脸。
“女帝陛下。”擎苍灰色的眼眸依旧清澈,却难从开绽的皮肉下辨认往日威严的模样。
明鸾拢着手袖,看了一会儿,忽道:“疼吗?”
“如果是您的旨意,臣引颈伏诛。若是那狼犬……”说着,擎苍肺中气逆,咳出一口乌血来。
明鸾偏头,却道:“重渊大人是本皇的师父,他的意思就是本皇的意思。”她微微俯身,抽出袖中一方绮罗软巾,擦拭了擎苍的嘴角,“这件事情不容有辩。君王称孤道寡,除了师父再无其他倚重。”
擎苍轻轻一叹:“那便罢了。”
“你说政治是一场迷津。”明鸾眉梢微垂,“是否就像我小时候在御庭河里摸石头,永远不知道浑水下头的,是什么模样的湍急。”
擎苍抬头看她。
鲜衣皎裙,白肤云鬓,美得不可方物。
明鸾踱步继道:“余简是忠臣,里里外外清清白白。岚君是外臣,商贾世家盘根错节,处处干系要害。师父是孤臣,孑然一身不偏不倚。你是权臣,玩弄权术,但也雷霆手段。”迤逦的裙摆被血水污透,留下长长的痕迹,“还有佞臣、奸臣、弄臣、良臣,有军机大人那样的庸臣,还有内阁大人那样的铮臣。对不对?”
擎苍的眼眸随着明鸾的裙摆而动,道:“忠臣可以近身,外臣却不可太过倚赖。孤臣是一把双刃剑,伤敌致死,也容易伤及群臣。佞臣、弄臣口舌谄媚,但风吹墙头本事油滑,能解君王人事烦扰。庸臣无功无过可以缓解君臣磨合,铮臣上谏陈恳但易伤皇室颜面。”他忽然自嘲一笑,“我并非权臣,不过石榴裙下一渴臣。”
明鸾转过身来,灯火只能照亮她半张脸颊:“我原本以为,人只有好与坏两种,臣子只得忠奸二类。若不是擎苍大人进言,我却不知道当个君主是如此琐碎的事情。”
“女帝陛下原本不过天真储姬……”
“如今也坐了上位。”明鸾看向他,“祭祀不可唐突废黜,活祭却非本皇所愿。擎苍大人本是怎么打算的?”
“应以世风循循诱导,编写从善劝生的话本流入坊间,以融入大曜信仰教化。此事非三五年,难达所期。”
“勾栏娼馆装扮皇族所伤风化,但又不可轻易取缔。陡然下令禁止,易生民怨民愤,大人说又该如何。”
“应由国库捐资调教官妓,选贤管辖。一来娼馆收资颇丰,可以充盈国库,二来官妓能够探听坊间言谈,带动帝都舆论所向。官妓、私妓同行竞争,亦能推演风俗发展。”
“擎苍大人果然是我大曜国头一等的手段厉害。”明鸾在他面前站定,“若让师父打死了你,是大曜国的哀恸。也是,本皇的哀恸……”
擎苍肩膀微微一怔。
“首辅擎苍。”明鸾唤他。
“臣在。”
“你愿意宣誓效忠本皇吗?”明鸾敛起裙踞,露出光华夺目的宝石鞋履,照得整个漆黑的牢房有了光彩,“辅佐本皇治理大曜国。将大曜国变成一个世风开化、路不拾遗、遍地文采风流、诗歌美酒,商贾繁荣、百舸争流的帝国?”她说的声音轻软,但字字都有力量,“我们治理下的国家,行者可以走十万大山、文人可以放浪形骸、商人当得起泼天富贵、女人也能谈国议政。我们的国家,山河锦绣,国祚绵长,万世隽永。”
“臣……”擎苍竟觉脸颊有滚热的泪,那么陌生。
“首辅擎苍?”
“臣……”他俯身下去,拜在明鸾的鞋面上,“苍鹰一族,万代子孙,永远护持您的荣光。”
他干涸冰冷的唇,吻在明鸾珠玑玉绣的鞋面。
那是初代首辅攻下帝都时,跪在在万人尸骨之上,对明鸾的祖先,所发的誓愿。
琼台【一】 渴臣(云欺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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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台【一】 渴臣(云欺欺)| 琼台【一】
“岚君殿下,陛下这会儿得空了。”侍女矮身禀报,悄悄用眼角扫看面前俊美华衣的男人。
岚君缓缓放下手上已经冰冷的茶盏,撩袍站起身来,直径便往书房进去了。
明鸾枕着脑袋,揉揉眼睛,提起朱红的笔管,继续细看着奏表上密密麻麻的字迹。
岚君远见得蹙眉,本有千句,也只得了一声:“女帝陛下恕了他的罪?”
“谁?他……”明鸾搁下笔,恍惚了少顷,“哦,首辅大人。”她整理裙摆,坐直身体来,“岚君过来坐。”
岚君拂袖上前,将小小的人圈在怀里。枢密机要、军情急奏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