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红皂白?”向来和四皇子交好的三皇子慢悠悠路过,“在场的人都瞧见了,是你这太监将水洒在了云姑娘身上,弄湿了她的书稿,难道所有人眼睛都瞎了不成?”却不提是谁撞倒了楚娇,才导致她的水洒了。
“就是!没长眼睛的东西!”罪魁祸首五公主景雅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一副替友人抱不平的模样,一边拿锦帕给云婉擦拭,一边吩咐道,“来人,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我看谁敢!?”
景琛双眼微眯,被面具遮挡的红色眼仁血色翻涌,墨黑的瞳孔里怒气流转,直将景雅瞪地退了两步。
“怎么,老六,你为了个小太监要欺负小五了?”三皇子拿出兄长的架子。
楚娇在这皇宫中早已习惯这样的指鹿为马,她知道,她这一次的身份不允许她放肆,而现在,也不是羽翼未满的男主放肆的时候。所以她抬起头,用隐晦的摇头和眼神制止了景琛对着兄长要脱口而出的冲撞。
“算了吧,”云婉见场面如此剑拔弩张,立刻开口打圆场,“他也不是有心的,书稿毁了,我重写便是。”
说是这样说,但想想自己又得耗上好些时候写这东西,云婉便心生烦躁。
她倒是看见了是景雅撞的,那太监不过是代人受过,但却只能当做不知道,谁让她如今是景雅的伴读,怎么可能说她半点不好。
“阿婉你就是太善良了!”四皇子想在心仪的人面前挣表现,侧头睥睨着楚娇,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一只无足轻重的蚂蚁,“这样吧,既然云姑娘替你求情了, 就不打五十大板了……”
楚娇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又听见他转折:“这样吧,就只打二十大板,让你长长教训!”
只!?楚娇心中对自己的屁股哀悼一番,但却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在自家主子还未来得及开口之前,她已经重重地冲着四皇子和云婉的方向磕头,谢恩:“多谢云姑娘,多谢四皇子!”
抬起头,在被两个太监拖出去行刑时,她再次冲着景琛微不可见地说了两个字,“没事”。
这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子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景雅和云婉被几个皇子簇拥着去偏殿用饭,云婉本还想请教江太傅,却被几人说下午再请教也不迟,她便只得作罢。
很快,尚书房中只剩下两个人。
低垂着头不发一语的景琛,以及书案前收拾完教具的江太傅。
隔着宫墙,隐隐约约能听见有木杖击打在肉体上发闷的声响,以及压抑着痛苦的呻吟。
“看见重视的人在自己的眼前被欺负的感觉如何?”
江太傅自刚才便一直未说话,如旁观者一般见证了全程,他观察敏锐,早就注意到了景琛对待那太监的态度。
此刻,看着少年身侧紧握着的拳头,他却毫不在意地火上浇油。
“不过是一个小太监,”景琛松开了手,将手掌掩在大袖中,掩去了掌心被掐出的血,“本皇子有什么可重视的。”
“呵呵,年轻人呀,”江太傅并未拆穿景琛的谎言,只不过继续自说自话:“要想保护在意的人,必须拥有让人不敢惹的实力。”
景琛听在耳中,眼眸微动。
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他这几年拼了命地去努力,努力读书,努力逢迎,为的不就是想要爬到更高的地方去,让人不敢动他想保护的人吗?
可是,结果却是,仍然如同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他最重要的人在他眼前被拖走处置,他连开口替她求情都做不到。
他在这些兄弟眼中,仍然不过是一个随意可欺的人!
江太傅见少年仍是一副钻了牛角尖的模样,心中忍不住摇摇头,这孩子,这脾性也不知像谁。
“昔日寒山问拾得……”他转而想用佛谒开导他,不料少年接着他还未说出口的话道——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何如?”
景琛想起当年他才进学时,饭菜里被四皇子恶作剧放了巴豆,回去上吐下泻了一整天瘫在床上后,小太监在他耳边安慰的话。
“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
“六皇子,咱不跟四皇子那种讨厌鬼计较,您瞧着吧,再过几年,他那种脾气,早晚得死在自己手上!”
“你一个太监,竟然敢咒四哥,不要命了!”
“嘻嘻,只要六皇子好好的,奴才的命才叫命!”
……
“这不就对了?”江太傅摸了摸胡子,孺子可教,“有些事,现今不必计较。”
景琛明白太傅的好意,却不赞同。不计较的后果,便是旁人更加肆无忌惮的欺侮!
“若真的为了明哲保身放任他人欺上头,”他回头望向老者,“那当我真正有实力那一天,我想保护的人也许已经不在了。那我努力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是十多岁的少年,口中的话却是铿锵有力,江善听完眼中闪过复杂,似乎陷入回忆,双唇颤动,隔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对着少年认真开口道:“老夫平生仅收了两徒,不知六殿下,愿不愿意当老夫的关门弟子?”
世上谁人不知江太傅的博学广志,无数学子想成为他的徒弟,他却仅收过两人。景琛心中惊讶,却并未立刻答应。
“太傅应该听闻过景琛的情况,”他抬手摘下面具,露出自己丑陋的另一半面容,“景琛生母卑微,面容有损,并非良才。”言下之意,他与那大位无望,若江太傅想凭与他的师徒关系期待以后有所回报,那就太不值当了。
老者见到了他的容貌,却并未在意,反而揪着景琛随口而说的话不满:“怎么,六殿下瞧不起自己的生母?”
“并非如此,”景琛摇头,“母亲给了景琛生命,景琛对她只有孺慕和感激,只不过在这皇宫之中,这些……没有人会在意的。”所有人在意的,只有身份、权利、地位。
“呵,这皇宫……”江善摇摇头,面露讥讽,却并未说什么不满的话,反而转言:“容貌你不必担心,身份也不用在意,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
景琛看出了眼前老人的认真,他也正色起来,整了整衣冠,撩袍屈膝,“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江善盯着少年的发旋,眼中闪烁着激动,“好,好,起来吧。”
“对着师父,总不用再说假话了吧,”江善摸了摸胡子,从袖中掏了掏,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景琛,“你如今锋芒毕露,不是好事。”他指的是如今的少年如此优秀,已经碍着一些人的眼了。
“求师父指教!”景琛连忙下问。
“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有时候,退也是进。”江善老神在在地拍了拍他的肩,说完,便出了房门。
独留景琛一个人站在原地,垂着头,目露思索。
两个人都没有留意到,在房外的另一侧,有一片月白色的裙角。
※
景琛压下心中的焦急,忍到了下学,终于宛若平常一般往秋夕宫走去,若有人注意他的步伐,便会发现,有些凌乱和慌张。
楚娇挨了二十大板后,早已被两个秋夕宫的二等太监抬了回去,扔在了房间里。
景琛平日里只准她伺候,所以楚娇不似其他太监需要挤在一个房间住,而是睡在六皇子的寝殿侧面的里间。
“六皇子,楚公公回来就将奴才们赶出来了,不让奴才们近身。”两个太监见景琛回来,连忙解释道。
他们平日里都在六皇子这伺候着,虽然只是做些杂事,但也能看出来六皇子对楚娇有多好多亲近。如今楚娇受了罪,六皇子肯定心中担心,他们也是怕自己被迁怒。
“行了,你们打些热水放在外间,没我吩咐不准过来!”
景琛担心他的小太监皮薄,连忙挥手让两人离开了,自己则掀开帘子,进了里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