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做摆设虚衔,他却比任何人都认真,这些年竟然把“垃圾二师”弄得似模似样,在去年军区演习中,还受过已故的王上将的表扬。
三天前,二师收到任务,要在这个地区设伏,防止“叛军破坏基地电油管线”。师里的大干部们自然不会参加这种时间未知、效果未知、还很危险的苦差事,於是张友德奉命带队出征,其他人则浩浩荡荡地坐有空调的小车去江北军指挥中心开“重要的战备会”。最後的结果十分讽刺,张友德还能够坐在充当临时指挥部的战壕里啃干粮,而那些人却只能结伴去看老神仙。这个意外获得了原本完全不可能落在他头上的高位的少校代理师长叹了口气,在心里感叹著“吃亏是福”的老话,借著微弱的夜光,继续研究实时战报和地图──向江北军区指挥中心请援的要求早已发出,不过,可以想见那里的混乱程度,只怕无人会在意一个“垃圾二师”的死活,更别提抓住战机、诱敌深入、一举歼灭“叛军”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儿了。
一个一直跟在张友德身边的年轻的二等警卫兵问他崇拜著的长官:“那麽这样,我们为什麽还要打下去?”
张友德揉了揉满是灰尘的鼻尖,笑了:“大概因为我们是军人,拿国家毫无折扣的薪水,就要毫无折扣地完成任务。”
年轻的士兵似懂非懂,张友德想要安慰他,却见头顶火光炸响,他立刻抓过通讯器沈著命令:“三团七团死守dh3j出口,六团和一团分守两翼,只要敌军略有松懈,立刻猛攻。其他人跟我死守阵地,一步不能退,不能给敌军任何机会重新联通!”
二团的团长在通讯里吼:“我们在腹背受敌,张友德你在作死,我们面对的是西北边区最精锐的海军陆战队!”
多年在底层士兵和军官中打滚的张友德精确了解整个师里的每个人,他笑笑:“後面的部队都是辎重,放心打放心拿,我们人多炮多,怕什麽!”
江家的西北军区装备的精良和富足全军皆知,这暧昧的许诺大大刺激了整个师团的士气,在利益的驱使下,江北军的士兵甚至不怕死的冲击著海军陆战队被截断於山谷另一侧的部队。而侧翼不断侵扰的两个团则令高淮南不敢远离易守难攻的临时阵地,一股愤懑之气溢满胸膛,简直想抄个机枪出去跟他们一对一。
崔达把刚刚收到的後军请援战报发给指挥官:“对方人数占优,火力集中,後续部队亦不敢脱离太远,已快要守不住。另外我军的战损……”
这简直不用再说下去,兄弟们的血几乎染红了整片山丘,近百遗体超过了海军陆战队最近五场战斗的伤亡总数。高淮南的眼睛血红,这个军中硬汉沈吟片刻:“我带一百人强行突围,设法与後军会合,同时吸引对方火力,你趁机带人突围dh3j,取道去找苏朝宇。”
崔达当然不愿同意这样惨烈的拼法,但是此刻他亦无良策。高淮南深深吸了口战场上混合著硝烟、泥土和鲜血气息的空气,接著说:“看到小朋友替我道歉,苏朝宇那边我帮不了了,而且这回轻敌冒进,是个大错,不过我家老婆孩子还是他和他老婆的责任。另外,这个张友德是人才,如果有机会,叫他留意。”崔达被他说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高淮南狠狠握了一下老夥计的肩膀:“行了,就这些,走吧,十五分锺後决战,千万别犹豫。”
与此同时,敌方阵地里的张友德也在利用短暂的间隙重新编队。他的队伍单兵素质毕竟差得太多,武器也远不如对方精良,伤亡人数转眼已经过千,不过是凭借地利和人数的优势强拼而已,此时若是总部有一个师……不不,三个团或许就够了,那麽他们不仅仅能够啃掉帝国最好的特种部队之一,甚至可以重创在红枫湖的“叛军”主力,进而帮助现任政府赢得整个国家。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90
只可惜,江北军区的指挥中心一日之内失去了最高指挥官以下数百将校官员,此刻人心惶惶,幸存者正忙著瓜分遗留下来的巨大权力空间,哪有心思管真正的胜负?尽管他一直告诉手下的士兵,指挥中心的增援马上就到,可是……张友德遥望远方群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战争中,他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所能做的不过是按照命令坚守这条通往dh3j区的公路和周遭的油气电管线,至於此刻所有的血所有的代价,在将来的历史书中会有怎样的面貌,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布津标准时间晚上11点24分,最後一次冲锋终於打响。
整片山地被交织的火光映照得如同白昼,漫天星斗半轮明月统统黯淡无光,枪声炮声爆炸声不绝於耳,包围圈内的强攻一次比一次更不要命。海军陆战队会留下成排的尸体,可是每一具尸体都会换走三倍甚至更多数量的江北军,穿黑袍的死神无形无影地降临在这片土地上,闪亮的镰刀切菜割草般收获著战士们年轻的生命。
无论西北军或者江北军,或俊或丑或平凡或鲜明的面容都渐渐失去特色,成为染满征尘鲜血的平静的疯狂的杀戮机器。冲杀中的高淮南几乎可以看见被截断的那部分士兵拼死向这边突击,可是他也知道,崔达带领的人正在节节後退,侧翼和对面的火力远比他们想象得更加猛烈汹涌。他们背对背肩并肩,也许会在同一日死在这片土地上。“切,没倒在纳斯的枪口下,却死在自己人手中,真不甘心哪。”高淮南感觉到後背被什麽撞了一下,他倒下去,这样想著。
张友德在後来的岁月中,无数次想到那一刻,看见对方天神般的指挥官轰然倒下,看到胜利无限接近,他下的冲锋令却忽然断在一半,淡蓝色如同闪电的火光突然从dh3j出口的方向腾空而起──那不是“垃圾二师”能够拥有的任何一种武器,而是最新配装给狼牙飞豹这样王牌部队的高速便携式粒子武器,面对赵荣平少将带的新型重装甲坦克固然毫无用武之地,却可以轻松穿透江北军“垃圾二师”布置在这里的任何一辆中型装甲战车,被那美丽的光芒击中的人甚至没有疼痛感就会死去。张友德知道,自己不可能等到支援部队了,而对方的胜利,已只是时间问题。
被逼退的崔达发疯般冲回了高淮南身边,不肯相信躺在地上的魁伟身躯就是生死与共近二十年的兄弟。他扑上去,眼泪夺眶而出,可是没有预料中的悲情场面,高淮南咬牙坐起来,脸色惨白却不像是濒死的人:“流弹而已,有防弹背心和肉挡著,没打穿。”
崔达不知道应该笑还是应该骂,含著眼泪报告:“长官,我们的援军到了,是苏朝宇上校。”
高淮南勾起嘴角,无奈地揉了揉自己脏兮兮的头发:“呸,让儿媳妇救了,真丢脸。”
全军士气大振,苏朝宇带领的狼牙飞豹精锐凭借地利和火力优势,很快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将对方一步步逼进绝路。半小时後,战斗临近结束,苏朝宇、高淮南、崔达、肖海等人攻入张友德作为临时指挥所的战壕。那个看上去像个小职员的代理师长刚刚精确地指挥他的军队从山谷里唯一未被西北军控制的小路轻装撤离,他用手枪顶著自己的太阳穴,轻松地对冲进来的军官们微微一笑,就要扣动扳机。
可惜肖海比他更快。西北边境基地最棒的神枪手准确地击中了他的枪,抢步下枪後又退回苏朝宇身後。现在是光头的狼牙师长凝视著张友德被震裂的虎口:“像您这样优秀的指挥官,为什麽会这样做?”
张友德惨淡一笑。他认识这个有著骄人战绩的前陆战精英赛总冠军、狼牙前途无量的年轻师长,看著这海蓝色眼睛的年轻人,就像看著永远不可能成真的梦想。他回答:“我是军人,服从命令,并为失败负责。”
苏朝宇颔首,那神态那动作,在高淮南看来都像极了他的“儿子”江扬。苏朝宇像个真正的指挥官那样厉声呵斥:“不,你错了,军人可以死国可以死民,现在布津帝国国未破民未亡,轻易放弃生命浪费才能,才是真正的愚蠢。”
张友德被比自己小差不多十岁的上校震住,流血的手抱住脑袋蹲了下去,双肩痛苦地颤抖:“不,只差一点,我就可以阻止你们发动内战……”
苏朝宇俯下身子握住他的手,想凶他又忍住了:“又错了!如果真要打仗,我保证你毫无机会在这里伏击我们!你这个级别,还没机会做错事左右局势,是你的长官不争气!大家都是有知识的人,你明白,如果现在不阻止,内战是会打起来的。真想做点儿不错的事,那就跟我走,谁卖国饱私囊,我保证让你看一清楚!”说完,苏朝宇就站起来,命令肖海:“给张少校处理伤口,集结队伍,打扫战场,马上回红枫湖。”
完全靠意志力才坚持到现在的高淮南微笑了,一只手撑著参谋长崔达的肩膀,另一只手狠狠拍苏朝宇的後背:“不错,快赶上我儿子了!”
苏朝宇笑著扬眉,伸手代替崔达承担高淮南的全部体重,假装谦虚地回答:“哪儿能呢?江扬歪理邪说的本事,我才学到九牛一毛!”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91
凌晨4点47分,朱雀王城的大会议室终於开门,凌寒和林砚臣、叶风三人当先并肩而出,後面是若有所思的齐音中将,彭耀大步跟在身边低声嘱咐著什麽。隔了片刻,江扬亲自送任海鹏出来,後者敬了个礼笑道:“长官放心。”
江扬还礼,表情严肃:“一切小心,教官。”
任海鹏理解这个一如数年前的称呼所代表的意义,他调皮地眨眨眼睛:“江扬小朋友,你也一样。”
江扬目送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辈快步离去,刚要转身回自己的指挥室,却瞥见走廊尽头那一抹熟悉的海蓝色。正是天色将亮而未亮的时候,他挺拔的身影在天青色的背景中显得那麽好看,让江扬忍不住想要亲吻。他动情地叫:“你回来了,我的小混蛋?”他张开手臂,可是那海蓝色短发的年轻人只是抱著文件夹转身,眯起眼睛笑得像个孩子:“亲爱的长官,对於认错人这个问题,我哥已经想出了新的方法应对,他在东配楼高队长的房间等您。”
江扬这才想起,由於最近这边的工作量激增,急需得力的人帮忙处理各种庞杂的事务性工作,暂管整个西北边境基地的第十三军副总参谋长程亦涵凭借修炼十数年的兄弟间的心灵感应,已於昨日把苏暮宇送来前线工作。且不论这会给程亦涵本人带来多大的额外工作量……苏暮宇不是应该明天下午才到吗?
苏暮宇懂他的疑惑,笑眯眯地迎过来递上处理好的几份文件:“某些人为了讨好老公向来不惜一切,像压榨亲弟弟之类的倒贴行为,绝对无所顾忌,您明白的。”
江扬忍不住笑起来,边走下去边问:“高队长的伤怎样了,我军的战损如何?”
“只差三公分弹片就会刺穿肺脏,但现在只需静养就能恢复健康。海军陆战队阵亡三百一十七人,重伤两百三十四人,轻伤一千三百四十九人,飞豹狼牙和尚未撤回的第四军机械化师总共阵亡两人,重伤六人,轻伤三十一名。”苏暮宇把这些数字倒背如流:“我哥虽然重色轻友,可是还是挺牛的,是吧?”
江扬向来不吝於表扬他最亲爱的小兵,当下赞许地点点头,随即忽然反应过来,回头瞪向苏暮宇,摆出长官的气势问:“说吧,你哥捅什麽篓子了?”
苏暮宇一点也不紧张,直视那双虽然充满疲惫的红丝却仍然闪闪发光的琥珀色眼眸,轻松地回答:“怎麽会?我听说他抓了隔壁军区的大官,正准备邀功请赏呢。”
江扬哼了一声,大步冲了出去。
东配楼本来是朱雀王裴坤山的侧妃卓氏和她亲生的两个儿子裴纬广、裴纬明的住所,卓妃去世已久,裴纬广和裴纬明则在之前的叛乱中葬身鱼腹,亲眷早已转移,这里便空了下来,数天前,由彭耀下令改为临时战地医院。现在,手术後的高淮南准将就在顶层卓妃过去的大套房里养伤。
高淮南魁伟的身体深深陷在奢华的酒红色丝绒被中,床头架著点滴瓶子,江扬蹑手蹑脚地摸进去的时候,海军陆战队天神般的队长立刻放弃了闭目养神,直接叫:“儿子?过来!”
对这位引领自己走过军旅生涯最初岁月的长辈,江扬始终怀有比尊敬更多的情感,某种程度上,高队长比江瀚韬元帅更亲近、更像是父亲。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拖个团凳坐到床边:“半小时後我有一个要紧的电话,所以只能呆一下。最要紧的是,请您一定遵循医嘱,静养身体,唔,如果您不介意,可以把这看作是一个命令。”
高队长狠狠一拍床头柜,上面那些精美的手工布偶劈里啪啦掉了一地,他怒视江扬:“这点小伤还要我躺多久,嗯?海军陆战队里,这算伤?”
江扬对於高淮南的几次重伤经历倒背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