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的防山洪堤坝。内外夹击之下,整座雪山几乎都在颤抖,那些一周来因大雨形成的小股山洪迅速沿著被毁的堤坝汇集在一起,在某次恐怖的震动後,终於化作出洞的巨蟒,携千军万马之势,倾泻而下。
那如同凤凰羽冠的山峦仿佛从中部折断,大量的土石、树木残段以及因爆炸暴露出来的大量地下工事混凝土块,不断地被搅拌进流速极快的洪水中。这条狰狞的巨蟒不断长大、变长,终究化作传说中的恶龙,獠牙和巨爪已经准备妥帖,马上就会撕裂这山谷中所有的生命,并且掩埋一切。
此次战役的纳斯帝国最高指挥官肖恩中将甚至来不及下令让全单位不计代价地迅速撤离就上了自己的飞机,试图带著副官和偷偷带到前线来的情人逃走,不料被因为不放心队员们冒雨绕雪山而亲自带飞的任海鹏抓个正著。陆战特种飞航大队当时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投弹任务正要返航,看到这种混蛋指挥官当然不必压著火气,任海鹏利用远胜对方飞行员的技术和大雨的掩护,很快就追了过去,对投弹手下命令:“对准左翼来一下,别直接命中主舱,要是连写遗嘱的时间不给他们,就显得过於不厚道了,是吧?”
投弹手欢乐地一只手调整瞄准镜一只手按动电钮,然後敬了个礼说:“任务完成,老大!”
仿佛注解似的,一枚最普通的火箭弹划出一道漂亮的轨迹,完美地命中了肖恩飞机的左翼。那架倒霉的飞机立刻像发了羊癫疯的病人一样开始剧烈地颤抖,飞快地坠落。任海鹏目视他们降到不可能跳伞或者迫降的高度,然後镇静地转了个弯,沈稳命令:“各单位分次返航。”
身後,“凤凰栖息之地”的那条灰褐色巨龙已经完全苏醒。
胜负已分。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48
在野战指挥中心的大厅里,包括程亦涵、苏朝宇、林砚臣、齐音、高淮南、王准、黎祁、陈书强等人在内的第四军、第十三军高级干部都通过搭载在作战飞机及无人侦察机上的高清摄像头看到了战场上发生的一切。
十二辆改装过的油罐车内搭载的数十吨高能炸药、数百吨高能燃油以及之後被连锁反应引燃、引爆的纳斯军弹药库中的储备,再加上飞航大队在诸如防洪堤、地下工事以及专家圈出的地质薄弱点等关键位置的密集投弹,产生了几乎相当於五级地震的震动水准,撼动了本来就因为纳斯方面依山体修筑永固要塞而变得脆弱的地质结构。再加上连日的大雨和年初洪水对植被的破坏,这场泥石流的剧烈程度远远超过策划者彭耀的预料。
那条灰褐色的泥石流带势如破竹地冲下高山,像是用刀背碾碎豆腐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就摧毁了纳斯军引以为傲的防空营房、停机坪、指挥楼。不止於此,山崩地裂产生的土石方甚至掩埋了一切痕迹,泥石流通过之後的山谷被抬高近十米,只有位於边缘位置的一栋通讯塔冒了个尖在外面,依稀可见一面残破肮脏的纳斯国旗,无力地缠绕在铁架子上。尽管无人机并没有搭载拾音设备,但那偶尔震动的画面已足够让人想象现场人类的悲惨无助。
刚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作战计划的成功而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的指挥大厅已经完全沈默下来──这场惨烈的自然灾难足以让人摒弃国家和敌对的概念,单纯从同类的角度感到悲悯,并且为之深深难过。
隔了很久,终於是最冷静的副总参谋长程亦涵站起来,敬礼:“长官,大局已定,应该向指挥中心正式报捷。”
彭耀保持那个昂头凝视屏幕的姿势,哪怕那里早已看不出敌军的踪迹、程亦涵只得看向最德高望重的齐音中将,後者叹了口气,颔首表示同意:“後续工作仍未结束,大家这就散了,各就各位吧。”
林砚臣和高淮南这两位一线军官最先走出去,接著是程亦涵,黎祁和陈书强,齐音拍了拍彭耀的肩膀也离开了,只剩苏朝宇。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指挥台,将最急的几件事叫传令兵送出,然後走到彭耀身边,张开手臂。
彭耀没有拒绝这个拥抱,苏朝宇揉著他的头安慰他:“呐,看来我们真的跟那件东西紧紧缠绕在一起了,连江扬都不能分享。”
彭耀把头扎进他的怀里,良久,终於闷闷地说:“那不是什麽好东西,杀戮的罪,我一人拥有便已足够,苏朝宇,我收回我之前的话,我,不愿与你分享。”
苏朝宇哪里会理会这麽幼稚的宣言,狠狠地在彭耀的後背上拍了几巴掌:“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去?真没出息!你又不是三岁半!”
凌晨三点半,基地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和前线的指挥官一样,已经近二十四小时没有合过眼,副官苏暮宇中尉也是。不到五分锺之前,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带著刚刚煮好的养胃茶、美味的酥皮点心和正式的报捷文件走进指挥官办公室,并以为江扬会立刻给前线发去贺电,因此甚至准备好了措辞得体的文本和相关的通讯设备,可是没有想到,江扬只是很认真地读那捷报,表情十分凝重。
苏暮宇又等了五分锺,终於忍不住问:“有问题?要立刻发贺电麽?”
江扬放下那几页薄薄的纸,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光:“这是个奇迹,我应该亲自去前线而不是仅仅发贺电。我方仅仅牺牲了一名士官,却换到了对方经营建设十数年的查克达达山谷,虽然我们也许永远无法精确估算纳斯的战损,但是粗略算来,常驻军不会少於四个师,设施设备几乎相当於一个微缩版的基地。而宣战之後,肖恩又从本土调来了至少三个加强师。”
苏暮宇是到达基地之後,在一次对当年冬衣配给的例行抽检之後,才对师团级单位到底有多少人这件事有了直观感受的──当时负责的军官带他走进一间巨大的仓库,指著顶天立地的货架上分门别类整齐码著的不计其数的大包说,这都是飞豹师的,狼牙的在隔壁。
简直太惊悚了!苏暮宇想象了一下,第十三军和第四军所有的冬衣对应的实体的人被瞬间全灭、连痕迹都不留下的场景,立刻觉得非常不真实,长长地叹了口气:“很不好听,说实话,这像是电影中的情节那样,难以置信。”
江扬点头:“非常残忍,但是非常有效。一方面,我们重创了纳斯主力,至少十年,他们无力再次犯境;而另一方面,泥石流这样的自然灾害是哑巴亏,关於这次‘特大泥石流袭卷布津帝国无人区查克达达山谷’的消息,此刻已传遍网络,纳斯政府没有足够的借口发动报复性的战争。若是为了‘携胜和谈’,这已足够。”
“‘战争是政治交往的继续’?”苏暮宇回忆起之前江扬让他看过的一些基础读物,想到在这场战争中无辜丧命的数万纳斯军人,无限怅然:“纳斯和布津很快就会恢复友好关系,继续争取最大限度的共同利益,是吧?”
江扬唰唰地写好了亲笔的贺电,交给苏暮宇:“先发过去,告诉程亦涵,我这就赶过去;另外帮我打个电话给苏朝宇,裴王那里情况不大好,叫他多留意彭耀。”他一一吩咐完,身体慢慢沈入大扶手椅里,仰视站在面前的苏暮宇:“《战争论》的卷页就告诉我们,‘战争是强迫敌人接受自己意志的暴力行为’,就算用再美好的借口去粉饰,事实仍然是事实。我们是军人,苏暮宇,被选出承担这一切的人。”
苏暮宇凝视江扬身後,窗外夜色沈沈,只有些星星点点的街灯的光芒,可是这里却比灯火璀璨的首都带给他更多温暖。苏暮宇那双绝美的蓝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勾起嘴角缓缓说:“真是惭愧,作为暴力的使用者那麽多年,这是我次,心甘情愿。”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49
或许是情人间的心有灵犀,苏暮宇刚刚离开江扬的办公室,苏朝宇就把电话拨进来,假装有正经事需要汇报,可是不出三句话,万能的指挥官就听出他的合法伴侣根本就是来索要心理疏导、美好的许诺以及最重要的晚安吻的。如果说还有任何其他的目的,那一定是让江扬跟儿子说,他蓝头发的爸爸在前线十分平安,不要担心。
江扬忍不住笑起来,知道他最爱的人可以处理好前线的一切,从军政到情感,但是却只愿意跟自己分享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这个认知,让他在这微凉的凌晨时分觉得温暖,不禁十分动情地说:“我天亮前赶过去,要给秘书处留时间安排劳军物资。”
苏朝宇毫不压抑狂喜,不怀好意地问江扬会停留多久,後者明白他的坏心眼却不点破,只是问了问前线的扫尾工作,又嘱咐:“凌寒下午跟我通过电话,裴王那边情形不好,裴纬广和裴纬达控制了白虎王室的私人卫队,总数约有五千,装备非常精良。”
苏朝宇皱起鼻子哼了一声,充分表达了一个民主环境下长大的草根对於贵族特权的不屑一顾和嗤之以鼻之後,才认认真真地回答:“我这就搬著被子去彭耀房间,吃醋的是小狗,哈?”
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才不会那麽幼稚,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这样最好不过,明天早晨我会亲自跟他谈。”
苏朝宇悻悻地挂断电话,一面慢吞吞地打包必要品一面腹诽长官爱人的这种过分的放心和过分的波澜不惊,磨蹭了快十五分锺才打著哈欠去敲彭耀的门。又过了十五分锺,刚刚决定浅眠半小时的江扬接到苏朝宇的保密简讯:“彭耀跑了。”年轻的指挥官立刻睡意全无,拨过去的前一瞬间,他下意识地下拉信息,才发现,在整整两屏的空白之後,还有一句话:“但我把他抓回来了!”
江扬气得笑出声来──真是坏透了的小兵!真应该被按在膝盖上狠狠揍屁股!他想了一下,抓起椅背上的军服外套边走边穿,直接去副官办公室门口敲门:“苏暮宇?安排直升机,我们立刻去前线。到达之後我要立刻和齐音中将面谈。还有,查朱雀王城附近可以起降大型军用飞机的机场,以及分管军区的负责人和地方行政负责人,立刻办。”
近一年的副官生活已经让苏暮宇可以非常从容地应对这一切,他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跟著江扬往外走,等到达专用机场的时候,飞机和飞行员都已准备就绪。江扬坐稳并且吃了半杯温暖的蛋羹之後,苏暮宇便把他要的所有资料微笑著递过去:“齐音中将会在前线指挥中心恭候,从现在到明天早晨,想谈多久都没问题。”
江扬赞许地点了点头,飞快地翻完那简明扼要的几页纸,在其中一页上写了几行字,签名、盖章,交给苏暮宇:“立刻传给林砚臣,叫他马上办,顺便叫凌寒跟我说话。”苏暮宇瞥了一眼,下意识地抽了口凉气,那是一条非正式的军令──江扬命令林砚臣率飞豹师精锐小队,於八小时之内攻占距离朱雀王城最近的大型民用机场红枫湖机场,并且实行军事管制,直到下一条命令到达。
江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犹豫,从容地接过刚刚连通的凌寒的保密线路,语调轻松甚至有点调侃的意味:“我这就派林砚臣过去帮你们,怎麽样?”凌寒睡眼朦胧,像老和尚打坐那样披著被子跪坐在床上,闻言差点没栽下去:“啊?”
江扬敛去笑容:“我要用红枫湖机场,名单上的人也许会不大愿意,所以你派人去跟他们说说,当然,我也会给他们打电话。”国安部的前最佳特工当然明白,他跳下床,侧头用肩膀夹著通讯器,一面穿衬衫准备出门一面笑:“这是威胁,长官。”江扬居然默认了:“安吉娜和月宁远的事暂时放一放,朱雀王的事,才是重中之重。无论如何,必须保护彭耀平安无事,不计成本。”
凌寒还不知道前线的战局已经发生了那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却从这寥寥数语中听出了危机。他刚要开口,门忽然开了,头发上挂著夜露的孟帆闯了进来,顾不得凌寒正在打电话,直接把一张叠得很小的纸塞了过去。凌寒打开一看,脸色就变了:“江扬,已经确认,朱雀王世子裴伟正的真实死因是──稀有放射性元素中毒引发急性造血功能障碍。”
意料之内,江扬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事已至此,不必留情。”
凌寒心下一凛。时至今日,朱雀王室内的倾轧死斗已经不仅仅是裴家甚至彭耀的事,江扬、江家、卓家甚至布津皇室也许都牵涉其中,做特工作军人这麽多年,这一刻凌寒忽然觉得无比沈重──或许就是现在,他们这一代人,正在重写这个国家的历史,或者,至少,他们正在阻止另外一些人对於历史进行的不负责任的修改。他站得很直,望向穿衣镜里的自己,对他的长官说:“保证完成任务,请放心!”
江扬的飞机在前线机场降落的时候,天色将亮而未亮,启明星在遥远的淡灰色天幕里闪闪发光,齐音中将竟然站在舷梯旁等他,远处,飞豹师的精锐正在师长林砚臣上校的亲自率领下,依次走上军用直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