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发脾气,摔了好几个杯子,几乎闹到江扬那里去:“开什麽玩笑,一个特种兵要用十个二十个年限兵去换,你懂吗?这趟任务敌暗我明,就算是特种兵对特种兵,我们的战损也很有可能超过百分之二十,这是不能接受的,明白吗,苏朝宇?”
苏朝宇那双蓝眼睛里很平静:“那麽良心呢?另外,我很好奇,你怎麽知道对方的指挥官一定会把我们的运输车开回基地,而不是采用简单的当场爆破呢?”
彭耀跌回他柔软的大转椅里面,转来转去十分焦躁,沈默了差不多三十秒才狠狠把手边的一个文件夹掼在地上:“肯尼.肖恩,本次战役的纳斯总指挥,哼,跟彭燕戎做过四次生意,流水帐上走的钱,足够买下整个狼牙,其中一大半都买了名酒、雪茄或者女人用的奢侈品。这样的人,会放过数百吨高能军用燃油?苏朝宇,你知道我们的飞机飞一小时需要多少钱买燃油吗?”
苏朝宇当然知道。他早年被江扬送去飞航大队实习的时候,就知道军用战斗机飞行一小时用的燃油费用可以雇佣至少十个帝都的大学生没日没夜地干两个月的办公室工作。海蓝色头发的年轻师长抽了口气──不是傻或者幼稚,而是因为内心太过纯粹干净──利用职权为自己牟利、发国难财什麽的,不用说去做,简直连想都不会去想。他凝眉看那沙盘,飞快地划出了七八个最适合敌方伏击的点,然後开始一个一个地琢磨撤退路线。
这样的执著让彭耀泄气。他按铃把程亦涵叫进来,没想到最冷静的黑发副总参谋长竟然赞同苏朝宇的意见:“很有可能负责执行这个任务的副指挥官霍普中将是个非常缜密的人,我们不演得像一点,他也许会违反指挥官的命令,就地爆破。”说著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抽出两张打印好钉在一起的标准文件纸递给彭耀:“这个人官名不错,相当正直,又对纳斯国防部长的职位心有不甘,应该不至於与肖恩毫无芥蒂地同流合污,所以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苏朝宇把打印好的地图抽出来一一划出撤退路线准备给彭耀看,同时头也不抬地说:“要是他们真想把油拖回去,安全的方法一定是少开火甚至不开火,免得造成爆炸。这种情况下,我认为值得一试。”
彭耀狠狠咬笔杆:“行,一旦有情况,机械化摩托队必须优先撤离,另外……”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露出凶狠的狼光:“苏朝宇你要敢去,我就和江扬合作,一起打断你的腿!”
蓝头发的师长优雅地把地图交给彭耀,微笑敬礼:“这是不可能的,请您放心。具体作战计划和建议人选我会在四小时内提交,另外,也许应该请飞豹的山地侦查小队接应,以保安全。”
彭耀真想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指的是“跟江扬合作打断你的腿”还是“亲自带队护卫油罐车”,可惜苏朝宇转身就走,还彬彬有礼地带上了指挥官室的大门。
程亦涵戴上护目的防辐射平光眼镜开始将苏朝宇的作战图和彭耀的计划分项输入系统,同时幽幽地评价:“今时不同往日,长官,您明白。”
彭耀多麽想把早晨剩的半罐可乐摔到程亦涵那里去啊,可是考虑到那昂贵的模拟终端以及程亦涵温文尔雅中隐含著凌厉的眼光,他狠狠地拎起那早已没了刺激感的液体灌了一口,然後狠狠呸在地上:“好好说话会死啊?明白你妹!”
程亦涵侧头看他,勾起嘴角:“哦?让您失望了,我家并没有一个或很多个妹妹。至於苏朝宇上校,他绝对不会冲动的,您明白。”
彭耀瞪著程亦涵,稳准狠地戳中了彭耀痛脚的副总参无辜地回过头去继续飞快地敲打键盘。彭耀又呸了一声,腾地站起来:“我睡觉去,四小时以後战备会,请林师长和任队长。”说完,也不等程亦涵回答那句永远不变的“长官放心”就大步走了出去,程亦涵望著他的背影微笑。他怎麽会不知道呢,从一年前或者很久以前,彭耀就已经明白──苏朝宇已不再像当年杜利达花树间的少年那样冲动和任性,哪怕他仍然过分骄傲,仍然过分天真,仍然有著不合时宜的柔软和悲悯,却已经不再会“伤人伤己犹不自知”。现在的他,有了他的幸福、他的羁绊、他的不能放下。苏朝宇比任何人都了解这场战斗的残酷和重要,比任何人都知道作为狼牙的师长,他绝不可能像当年那样冲在最前线,他会好好保护自己,而需要的时候,又绝对可以不顾性命地去战斗。
这就是苏朝宇,最动人最迷人的苏朝宇,只爱江扬的苏朝宇。
那是个晴朗的午後,彭耀站在临时操场上,凝视远方永远美丽却又变幻莫测的、藏在云端的雪山,凝视那澄澈碧蓝的天空和朵朵流云,像大人那样长长地叹了口气──今时今日,他只想立刻结束了这里的一切,千里之外的朱雀王城堡里,有他最牵挂的亲人,正在殷殷盼他归来。
苏朝宇不知道什麽时候也走了出来,递上一瓶鲜榨的冰镇西瓜汁,轻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会好的,裴王会好,就像元帅和首相也都会没事,自古邪不侵正,我一直相信。”
彭耀觉得温暖,苏朝宇搂住他的肩膀,狠狠拍了两下:“去睡一会儿,又超二十四小时了,会老得快哟。”
彭耀一拳砸在苏朝宇胃上,却徒具形貌没有力度。小狼崽子睥睨向他,恶声质问:“有你老吗?有这麽跟你‘爸爸’说话的吗?”
苏朝宇大笑,那一刻天空无比湛蓝,空气里都是青草的气息,远方若有若无地传来和谐的马达嗡嗡声,彭耀也笑著。他们的手握在一处,或者不只他们两个,还有指挥中心的江扬、苏暮宇,西南军区的江立、秦月朗,首都凌寒,这里的程亦涵、林砚臣、任海鹏,狼牙的兄弟,飞豹的同袍。所有人性格迥异信仰相同,他们知道他们一定会赢,不仅仅是眼前的战斗,他们坚信邪不侵正并且始终会为正义而付出全部努力,因此,他们的人生永远赢。
这是冠军最大的秘密,苏朝宇那双璀璨的蓝眼睛笑得弯起来,他用力拥抱彭耀,悄悄地说,连江扬都不知道哟。
彭耀舔舔嘴唇,用一个字回答:“滚!”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45
接下来的一周里,来自西南基地的高能军用飞航燃油以每天一次、每次二十四辆油罐车的速度,自雪伦山脉的东段沿山公路输送至边境主战场。已经并入狼牙很久的特别行动队下属的摩托小分队承担了护卫任务,苏朝宇最器重的下属吴小京和肖海则是此次行动的指挥官。
当任海鹏下属的飞航大队的无人侦察机第三次拍摄到广袤的雪伦山区林场里不大自然的风吹草动的时候,在指挥中心的苏朝宇和彭耀都可以确定,时辰已到,决战在即。
在收到苏朝宇保密命令前五分锺,吴小京和肖海还在闲扯些有的没的。为了迷惑对手,整条路线他们俩已经带著车队往返走了近二十次,除了某个清晨偶尔出现在公路中心的一只硕大斑斓的山鸡吓了他们一跳以外,从没遇到过任何其他意外,以至於虽然知道这趟任务非常危险,吴小京还是在进入大乌嘴山口的时候,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向来非常谨慎的肖海用枪托狠狠戳了他的腰。他们俩现在乘同一辆军用三轮驱动的越野摩托车,吴小京是驾驶员,肖海是射击手,旁边的车斗空著,里面放著必要的防护面具、伪装得很好的投掷型烟雾弹,以及备份的子弹和枪。
运油车队跟以前一样,有二十四辆大型油罐车,每辆车的驾驶室里都有一正一副两名驾驶员,车子的两侧各配置一辆护卫摩托车。这种车是去年开始配装部队的新型军用越野摩托,三轮驱动,马力强劲,自重则相对较轻。苏朝宇又和特别行动队的相关技术人员、战斗人员一道,对车体进行了大规模的适应性改装,改进了抓地性和悬架的稳定,同时还更新了驱动系统,让它更好地适应基地特有的地形和特殊的战斗任务,之前参与过几次边境警卫队的联合行动,所有人都对它赞不绝口。这一次,开车的是特别行动队精心训练的摩托高手,而他们的身後,则无一例外地坐著一名端著枪时刻警戒著的神枪手。
大乌嘴山口是最适合打狙击战的地方,山路的一侧是茂密的山林,另一侧是高达数十米的悬崖峭壁,柏油路是年初才修的,路况十分好,路面也相对宽阔,只要驾驶员的技术足够好,时间最够从容,硕大笨重的油罐车也能完成掉头的动作,向西南方向开不到五公里,就可以经由一条国道穿过雪伦山区,进入纳斯或者纳斯建於雪伦山南麓查克达达山谷中的驻扎地。
收到苏朝宇的命令以後,吴小京立刻停止了向肖海表达对苏朝宇冰箱里那些元帅府特制清汤面的爱慕之情,先要肖海提高警惕,接著拉起对讲机联系自己放在整个队伍最前面的副队长甄连杰一级士官。他是吴小京武术体校里的小师弟,去年迪卡斯战役之後调入特别行动队,因其不逊於吴小京的武术技能和缜密的性格,很快就被提升为吴小京所属一分队的副队长,苏朝宇甚至已经将他的名字提前写入了本年度提干的报告里面。对於他的能力,吴小京十分放心,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甄连杰开路,吴小京断後,配合十分默契。
只是这一次竟然失策,吴小京只听见他含混地说了句:“撤!”对讲机便发出滋啦啦惨烈的声音,爆炸声瞬间响起,车队尽头烟尘滚滚、碎石四射,不知发生了什麽。
身後肖海的枪也响了,准确的四次点射使最先向前冲的纳斯特种兵瞬间失去了生命,吴小京没时间确定师弟的生死安危,立刻俯下身子通讯频道全开:“全体战斗员佩戴防毒面具,向侧方山林投掷烟雾弹,护卫车射手掩护,运输车驾驶员迅速撤离至对应护卫车。尽快依次撤离现场。”
幸好他们事先有所准备,投掷型烟雾弹和神枪手们精准的点射延缓了纳斯军进攻的速度──何况为了带回战利品,敌人几乎不敢向油罐车的方向开火,只是躲在茂密的森林里,以神经毒气弹回击。
五分锺後,吴小京得到甄连杰所在护卫车射手的通讯:“爆炸源距离我方车辆目测距离四十五米,爆炸造成的塌陷应不足六米,可以飞渡。”
吴小京为师弟的凶多吉少狠狠地咬下嘴唇,腥咸的液体瞬间就流了下来,毫不犹豫地命令:“全单位立刻依次全速撤离!”
为了防止区域温度过高引发油罐车爆炸,纳斯使用的是一种新型的哑火炸药。这种东西事先已被安置於路基之上,引爆之後只产生巨大的烟尘和超量的碎石,震动大概持续十到二十秒,此时已经平息。在自己的烟雾弹的掩护下,摩托小队开始两辆一组飞跃断路──六米的距离对於这种自重较轻而马力强劲的摩托车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仅仅用了一分二十秒,吴小京之前的四十六辆摩托车都已经平安越过断路,向基地疾驰而去。可技术不逊於摩托分队里任何一名队员的吴小京却出了点状况──他的飞跃看似完美,落地的瞬间後轮却微微一斜,若不是武术冠军超出常人的身体反应速度先於大脑,指挥他的脚狠狠踩了一脚油门,或许他和肖海以及那个坐在挎斗里的汽车兵,都会因此坠入路基的断层,被蜂涌而出的纳斯特种兵击毙,或者,他们会因为车子失控而侧翻摔下高高的山崖。尸骨无存。
汽车兵的脸都吓白了,肖海却没有一句埋怨的话。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多年出生入死的默契,更因为他了解吴小京飞跃瞬间的犹豫和不由自主地回眸。
就在一号车旁边的柏油路面上,散落著一只人类的断臂,血流满地,肘部以上已被飞驰的摩托车碾得粉碎,可是那腕上,却戴著一串闪闪发光的茶水晶。擦身而过的瞬间,狙击手肖海看得清清楚楚──那正是两个月前甄连杰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师哥吴小京为他挑选的礼物。美丽的导购小姐说,茶晶代表稳定、健康、平安和泰然。吴小京立刻掏钱了:“当兵的,不就最需要这些麽!”
摩托车一口气飙出近百公里,纳斯军只是最初象征性地开了几枪表达由衷的“欢送”,肖海知道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终於长长地叹了口气,俯身拉开通讯器问一号护卫摩托:“甄士官怎样了?”
一号车的射手哽咽:“不好,我已替他做了基础止血,但是只怕伤了动脉,实在是……”
肖海直起身子,一只手拉掉吴小京脸上的防毒面具。不出意外的,向来活泼如同猴子的吴小京面无表情,脸颊上满是水痕,死咬著嘴唇从嗓子里说:“闷了这麽久,一头汗。”
肖海并不戳穿,只是从後面,给了他一个最温暖的兄弟的拥抱,同时代替他向全队下命令:“全速前进,目标,s7号阵地医院。”以後的事情如同那些恶俗的电视剧──吴小京在阵地医院简陋的走廊里坐了很久,终於手术室的灯熄灭,年轻的主刀医生摘下淡绿色的口罩,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们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