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不过,苏暮宇也说过,不管结果是什麽,江立从未死,也不会死。若他的形体消失,就会立刻固化成一个形容词,存在得更久远。”
江扬听得感伤。他明白,这话一半是汇报,一半是说给他听。纵然永远不愿相信弟弟已经死了,但所有的事实都无法证明他没死,这是一个令人倍感折磨的怪圈,他努力给自己最大的希望最好的幻想,也同时要组织最强有力的理由,为任何一个残忍的“可能”编造容易接受的解释。他握紧话筒:“苏朝宇,我爱你,你的形体,和不用固化的灵魂。”
“老混蛋,”苏朝宇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声音放得很低,“江扬,我也爱你,即使叫名字而已,我也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他们因为生命里的一种失去而越发珍视拥有,尽管这是一种悲哀的认知逻辑,但他们发誓惜取身边人,就这样庸俗平淡地,只管现在,无论将来。
苏暮宇来送养胃茶的时候,江扬刚挂了和苏朝宇的电话,他想听听弟弟的说法,苏暮宇仍旧是笑。他要追问,苏暮宇把杯子放在他面前,十分有技巧地悬著壶斟下去,让水声特别大,使得自己的声音也提高了半分,堵回去了所有提问:“这是程亦涵上校新改的配方,长官,对您的胃更有好处,闻一闻就知道,更难喝了呢。”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02
西南的冬天永远不太像冬天,梁丽征坐在马背上:“经典剪刀手造型,第四个!”她嘟起嘴唇,亲吻马儿,向思摁下快门,然後在马前一弓腰变成脚踏:“公主殿下。”
“亲爱的骑士,我怕你的脊背太硬,硌断了我的水晶鞋跟。”梁丽征的皮肤被西南的太阳晒成了健康的咖啡色,脸上起了一串小小的晒斑,看起来十分可爱。这个从九岁开始一直坐办公室跟电脑打交道的女孩子因为一直跟向思做“森林公主”,整个人瘦了许多,也长出了一点点肌肉,变得性感起来。
向思扭头笑,露出整齐的白牙:“那公主殿下预备怎麽办呢?”
梁丽征想了一下:“骑士就是用来骑的,伸脖子吧。”
向思猛地直起身子,一把将自己的老婆捞下马:“那,公主的屁股压断了骑士的脖子,要怎麽办?”
梁丽征不断殴打他,他胸口的肌肉不算结实但是蛮有韧性,她勾著他的脖子:“喂,昨天你妈说让我给你生孩子。”
“你愿意吗?”向思温柔地问她的耳垂。
“唔,现在,不太愿意。”梁丽征说,“但是……”
“只要你不愿意,那就再等等,不用但是。实在不行,我们就骑上马,到元帅府把你女儿抢回来!”
梁丽征愉快地笑出来,挣脱了老公的怀抱:“那我先回去练练弓箭!”说著就跑向他们的家。向思作为族长的儿子,在自家的老屋後面盖了小小的别墅,毗邻家里的马场和大花园,此时,穿著花长裙梁丽征跑起来,就像是草丛里一只快乐的无害的小动物,向思知道她永远不会伤害自己,他也一样。
向思回到别墅的时候,管家递上电话,说是东边的乌塔家里人找他。乌塔是整族里最会打猎的小夥子,家里五代人都是猎手,当他们这批年轻人接受了新思维、早就不住帐篷也改用结婚证了之後,乌塔的生活重心变成了研究野生动物和捕猎之间的关系,甚至,他出了一本书,专门讲西南民族的传统捕猎用具。但今天,他不是来向好朋友炫耀的,向思扔下电话就冲了出去。梁丽征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才发现老公不见了,而向思过了一会儿骑马回来,却什麽都不解释,只是拉起梁丽征就出门:“我给你看一个东西。”
“你说什麽……”梁丽征在尝家里的腌菜,手里还抓著筷子,上面还夹著一条打蔫的腌黄瓜,“什……麽东西……”
“不,他不是东西,”向思停下来,一脸歉意,“他是个人。”
“谁?”梁丽征觉得太奇怪了。整族人她都见过,婚礼上,他们一个一个过来,轮流摸她的脸和胳膊,据说是给予她祝福和力量,加上梁丽征那一点过目不忘的本领和这麽久的共同生活,她不信这方圆几十里还有她没见过的人。
向思带她来到乌塔家,乌塔等在门口,十分惊慌失措的样子:“我不知道啊,早晨收网的时候没有狼,只有他。”向思示意梁丽征进屋去,他要和乌塔说句话。她半信半疑地踏进门,看见客厅里的沙发上躺著一个人,乌塔家的女人们正在用水给他洗身体。梁丽征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的时候,乌塔已经跑进来,激动地扯著向思吼:“他?就是他要和你抢女人?那他绝对打不赢你!他病好了也打不赢你!”
梁丽征觉得太阳穴那里一直在跳,鼓鼓涨涨的,她慢慢地凑过去,踮起脚尖,探头看。
躺著的那个男人在发烧,面颊红红的,头发脏得看不出颜色,但是……他忽然睁开了眼睛,无意识地看著周围的人,那双碧色的眼睛,梁丽征怎麽能不认识!
她冲过去,居高临下地冲著烧糊涂、电糊涂了的江立怒吼:“你还真来跟他决斗啊!”
位於首都黄金地段的元帅府愁云笼罩。不久前,国安部的一个特别监听特工从网络里截获了卓家内部的交流消息,半夜里,他冒死打电话到国安部长凌易的手机上。凌易睡意全无,为了保密,他立刻带了安保人员特意打车前往元帅府。
江元帅显得很沈默。小儿子的死,就像当年海神殿行动里大儿子的死一样,令他不能呼吸。尤其是经过了那一场痛苦折磨之後,此时的新一轮进攻让他几乎无法招架。凌易端著一杯热茶安静地陪在旁边,元帅府书房的灯从深夜一直亮到清晨。
最终,江瀚韬决定不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儿子。他知道江扬现在压力很大,军部逼他撤回五千人的队伍,纳斯还在边境线拉一场又一场的小型演习,盘踞查克达达山谷的正规军不断修筑工事增加驻兵;甚至,舆论和谣言都没有放过他和他的合法伴侣,各种中伤层出不穷。大儿子已经这样辛苦,不能承受更多的折磨了……江瀚韬摁动电子相框,调出一张大儿子的个人照片。琥珀色头发的江扬穿著全套军装,胸前有好几排年限章和各种勋章,他的笑容很淡,更多的是严肃和凌厉,他冷静地看著镜头後面的地方,就像平时客观地观察未来和现在一样,专注、平和。江瀚韬的手指抚过儿子的面颊,然後,他转向凌易:“就这样吧,让我想想如何对月明说。”
凌易离开的时候,江夫人刚梳妆整齐,她出来送客,带了一份点心,目光里明显有怀疑。凌易不敢回头,直奔国安部。
那天早晨,江铭起得很早,她跟大学的一位经济学教授约了一次单独辅导,九点就要到办公室。但她发现爸爸妈妈都不太正常,他们在餐厅如常地吃早饭,跟她打招呼,但是桌上有两只明显喝过的酒杯。
秦月朗和卢立本是晚饭的时候才发现气氛不对的,他们不敢问却又想问也一定要问,於是只能回去之後给苏朝宇打电话,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并不敢多说,干脆学著江扬的口气:“噩梦成真,不过如此。”
八个无限凄凉的字,秦月朗觉得悲伤侵入五脏,却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内心深处,他坚信那有一头琥珀色小卷毛的孩子某一天还会赖在自己身边,死缠烂打要吃干烧黄鱼,要拆他的古董怀表,要抢他牛皮缝的护照夹。
不过希望只是希望,老神仙从不向任何一个希望许诺什麽。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03
好饿……
江立觉得胃里像火烧一样,一种比饥饿还饥饿的感觉紧紧地抓著他。他深呼吸了一下,发觉周围有一种特殊的气味,闻起来,并不好吃。但是真的很饿……江立睁开眼睛──天哪!
梁丽征瞪大眼睛,跟他脸对脸:“咦?是不是活过来了?”
江立闭上眼睛,希望老神仙可以听到他的祈求,让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能看到其他人。可是看到谁比较好呢?如果选择爷爷的话,表示他已经死掉了,如果选择爸爸的话,似乎太过奢求了些,如果选择苏暮宇的话……江立觉得很痛苦,自己这虚弱狼狈的样子,怎麽去拥抱他呢?
有人在猛拍他的面颊:“喂喂,怎麽又死了?”
另一个男人说:“别吵他,让他再睡一会儿。”
这句话给了江立一个答案:行了,没死,所以无论怎麽祈求,大概眼前都是梁丽征了吧──可是为什麽是她!
果然,梁丽征撇了撇嘴:“你怎麽搞成这样的?”
江立转转眼睛,环视房间,然後决定开口说“你好”,但出口的却是一句让他後悔一辈子的话:“我想吃东西。”
“我真受不了你!”梁丽征腾地站起来就走了,换来坐在床边的,是向思。江立认识他,因为他拐走了自己闺女的亲妈。甚至,江立有点儿感谢他拐走了天才少女梁丽征。
“我要怎麽通知你的哥哥和爸爸?”向思力气很大,轻而易举就把江立捞起来,让他靠坐在床上:“你受了伤,不过现在安全了。”
江立的脑袋有一瞬间的发懵,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高智商和清晰的头脑让他立刻明白了自己这幸运的处境:“有谁知道我在这里?多久了?”
“昨天中午,有人把你从树林里带回来,你中了我们套狼的电网。现在,是上午十点,我们没有搞清楚怎麽回事,还没告诉任何人。”向思说完,江立立刻接上:“很好,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家人,因为名义上,我已经死了。”
向思愣了一下。
“你们上不上网?看不看新闻?”江立试图挪动双腿,结果疼得大叫一声,这才发现,那股难闻的味道从自己的纱布下面传来,仿佛是多种植物的混合气味。向思摁住他:“都化脓了,但我们有医生给你治疗,还有草药,不过你不能走路。”
“谢谢……”江立觉得浑身都是虚汗,各种不知名的疼痛包围了他。向思递给他一杯水:“我们这里已经不是几十年前那种荒蛮之地了,网络,有,卫星,也有,只是我不喜欢上网,也不关心,她喜欢,可是只关心最新连载的动画片。发生什麽了?”
对於网络远不止“喜欢”的资深黑客梁丽征端了一个大盘子来,向思在床上支了一个小桌子,笑著刮她鼻子:“怎麽给你的前任丈夫吃这麽油腻的东西?”梁丽征带著一次性手套把牛肉撕成方便入口的细条:“呸,谁是他老婆?你才是!告诉你,他是一只食肉动物,每顿饭都要吃肉。”
江立终於笑了起来:“我来是带你回家的。”
梁丽征才不信呢:“你有种射掉我老公的帽子吗?”
江立一怔,向思抱住她笑得很无良:“而且我们还有结婚证。”
这是什麽乱七八糟的……江立决定不管了,面对看上去十分美味的食物,饿惨了的他决定大快朵颐。其间,向思打开电脑把最近一周的新闻看了一遍,脸色十分不好:“原来是这样!你哥哥派了五千人来找你,我们真的要隐瞒吗?”
“多少?”江立几乎爱上了盘子里那个圆形全麦的面点。
梁丽征指著图片里的臂章说:“是飞豹的夜鹰和狼牙的特别行动队,呀,带队的是罗灿!”
江立停止咀嚼,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哥哥的意思。这是一个行动,也是一个征兆和一个警告,他一把抓住梁丽征的手:“记住,一定要保密,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真的,这次太严重了,我保证!”
天才少女一副“鬼才愿意见到你”的表情,先猛抽一巴掌,再一指一指地把江立的手指掰开,指天说:“拜托,我已经结婚了!拉姆神看著呢,婚後只有我丈夫才能摸我胳膊!你懂吗?”她想了一下,又补一句:“还有脸!”
我又不认识什麽拉姆神!江立想,但它管的这片土地太神奇了,这些东西……真是太好吃了。
陆军现任的总司令杨霆远一级上将觉得很不舒服。当然,正处壮年的他生理上什麽事都没有,问题出在心理上。最近一段时间,布津军政界无异於发生了一次破坏性的地震,目前为止,已经基本确定是秦家联合海神殿杀死了前任家主秦月翔和他的护卫方方,迫使首相秦月明辞职、七大元帅之首的江瀚韬“病休”,而江立几乎已经被确认的“意外身亡”则使事态完全失控。杨霆远有种预感,江家目前为止所遭受的一切不过是个开始,卓家所要的绝不仅止於此。
向来非常超然的皇帝陛下还保持著悠闲的心态,除了取消了与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江瀚韬的每周例行会面以外,一切正常,还是热衷於莳花弄草,甚至还趁著雪後初晴,组织了好几次鹰猎和犬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