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的价格战里,大家目前都沾著自己的小便宜。南原市是工业大省、原料大省的省会城市、经济核心区,每年的洽谈会本就很热闹,今年的小规模厂商数量增加了50,导致宾馆酒店纷纷挂出客满的牌子,若不是苏暮宇早有预备,下了飞机後就要在市区苦苦兜圈子了。
苏暮宇的酒店位於商业区中心,车多人多,24小时喧闹鼎沸,尽管助理提醒可能会休息不好,苏暮宇还是执意入住,觉得安全些。现在的海神殿毕竟不是当年,苏暮宇是绝不会干想炸首相府就炸这种天地不容的事情的,一年平静期後还有人嚷著要搞点儿事情给政府颜色看,两年後,武器弹药都慢慢落灰受潮,三年到五年间,即使是再狂热的青年也过了暴躁期,对於杀人闹事反而害怕犹豫起来。
女助理换上了小礼服:“今晚的酒会,我陪一位企业家参加,请大人务必好好休息,孙秘书的事情咱们等等发展。”
苏暮宇又笑了:“咱们。”
女助理轻甩长发:“改不了了,咱们,大人请将就一下吧。”说著原地转了个圈,给苏暮宇展示自己凸翘之处,“新买的,好看吗?”
“很不错。”苏暮宇走到窗边,指著远处一幢大楼,“那是政府办公楼?”
“是,大人,工业部在8层到11层。”
“很好。你去吧,让大堂把报纸送来。”
省级电视台为这次南原市的事情做了个专题,苏暮宇把电视调换到相应频道,声音放得很大,在卫生间里自己染头发。为了不让太多人注意到自己并且和高调与基地指挥官谈恋爱的哥哥对号入座,苏暮宇早就习惯了改变头发的颜色。随心情不同,他可以选择从深灰到浅栗色从金色到纯黑的各种形象。苏朝宇知道後,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内疚,认为是自己的行为阻挡了弟弟自由生活的选择权,苏暮宇倒觉得无所谓,反而热衷於尝试各种染发剂的效果,列了一张大表,最终选定了一个沙龙特供的牌子,碰见打折就囤一堆在家里。江立笑话他守著金山还淘打折货,苏暮宇学著江家都会的口气摇摇头:“你哪里知道其中的难处。”
想到这里,苏暮宇耸肩看看镜子里琥珀色头发的自己,差点儿乐出声来。苏朝宇发来短信:刚接到取消拍外景照片的通知,全国范围大降雨。苏暮宇回复:我用染发剂,又不是油漆。真是无比有灵犀的兄弟俩在不同的空间会心一笑,像两颗加速相碰又弹开的磁球,继续各自不同的轨迹。
天色渐暗。苏暮宇不爱叫外卖,下楼去寻觅美味的小吃,走到大厅才想起来一件事,脚下及时一转,从玻璃门里又钻回去──有那麽一瞬,苏暮宇发现侧门里有人影光速闪动又消失,他并没太在意,找到值班经理,声明忘记挂请勿打扰的牌子,但还是不要打扫自己的房间。临走时,苏暮宇刻意看了看侧门,一个空阔狭窄的安全通道而已,没人。
小吃街上人头攒动,苏暮宇走走停停,终於在一家拉面馆里找到了想吃的东西。热滚滚的高汤和手拉面让人有种恍然如家的满足感,周围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们一起吃,整个小厅堂里蒸汽飘渺,光线昏黄,拥挤之後的感觉竟是淡淡的苦,苏暮宇觉得寂寞,拿起手机来,却又有熟悉的他的短信。
几乎能看见,江立孩子气地跳著脚抓起衬衫粗暴地塞在背包里:“又要出差!”却还是在冷静下来之後把它拿出来叠好,用他们江家标准的成人叹气法长长呼出自己的郁闷:“我想睡懒觉!”
触手可及的感觉,远在首都。身边小情侣谈论著今天打折衣服到底有多超值。苏暮宇在这样的错觉里摇摆不定地思考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目的地上,终於知道自己该回复什麽。
江立被政府调派,以首席新闻发言人的身份到南原市监督前任工业部长及部长秘书案件的整个调查、处理过程。不用说,这是江立自己申请的,以他的身份,有这个速度追苏暮宇追到南原来,非常容易。只是苏暮宇并不清楚对方是不是真正明白自己的来意。江立是非常有原则的人,跟江家的大儿子一样,为人处事的标准近乎强迫症,如果他知道是海神殿的候鸟在这个局面里掌舵,脸色一定不会好看。
“贝蒂呢?”
“拜托给了我家附近那个宠物店。放心,里面有只雌貂,贝蒂暗恋人家好久了。”
苏暮宇付钱走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逆行回酒店,忽然被一对外国人拍肩:“照相,帮忙,好不好?”老夫妻两个,布津话讲得磕磕绊绊,但是眼神非常恳切温柔,苏暮宇一时心动,答应下来,替老夫妻以小吃街的标志物为背景拍了张合影,临走前,妻子说:“今天结婚,三十年,我和他。”苏暮宇忽而想起爸爸和妈妈来,後背一阵冷汗泛起──他们是什麽模样?按理说,今年应该两鬓泛白,听力视力都退步了。可脑海里仍旧是爸爸黑著脸呵斥“你给我过来!站你哥旁边”、妈妈狠狠拍爸爸後背“吃撑了就洗碗去”的场景。苏朝宇站在角落里笑得发颤,结果屁股上挨了一脚,没处发泄便踢在苏暮宇身上,两人立刻再次打做一团,完全忘记了挨骂是不到60秒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的爸爸妈妈像照片一样被记忆定格。苏暮宇拼命试图想象他们後来的样子,但头脑不听使唤。他们结婚後一年便有了双胞胎,苏暮宇推算,离三十年婚庆倒也没有几年,只是天地未改,斯人已逝。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2
当晚一点,江立抵达南原,苏暮宇早就睡熟,短信也没把他吵起来,直到第二天早晨警笛长鸣的时候,苏暮宇才从被追逐了整整一夜的梦境里疲惫醒来,手机上已经有七个未接来电和十几条短信。
他从窗户里看出去,南原市如常运作,刚才呼啸而过的警车通通朝市政办公区而去,苏暮宇只觉得一激灵,手机在掌心猛地开始震动,整个人几乎是在一秒内睡意全无。
女助理问:“大人,我可以进您房间吗?”
苏暮宇拉开门,女助理从走廊尽头优雅而来,引得服务生在她身上多看了好几眼,她进门便展开报纸:“他来了。”
江立和其他政府官员下飞机的照片赫然第二版中心,苏暮宇头疼地推开报纸:“我知道。”
“9点的时候,新闻发布会已经开过,江小少爷说,严惩是核心,希望有关人员主动坦白。孙秘书手下那拨混混就在办公楼前叫嚣,闹得警察都去了。”
苏暮宇皱眉:“这有什麽好闹的?”
“咱们可理解不了。”女助理打开电视,调成静音,画面里正在重播刚才的实况,苏暮宇目不转睛地看。公安部门的安保人员在前,政府人员殿後,刚做完通报的江立一身西装、金丝框眼镜被夹在中间,在记者、话筒、摄像机的围追堵截下艰难过办公大楼前的无数台阶。都接近办公车的时候,远处冲过来一群市民对著江立开始抗议,旗帜鲜明地写著“部长放火,秘书点灯”。苏暮宇冷笑:“把政府通告念念。”
女助理半依在电视柜上,左手抖开报纸,右手端杯矿泉水,把整份通告一字不漏、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遍,那表情举止,若是不知道两人的身份,这场面像极了服务生给客人报菜单。苏暮宇想了想说:“为什麽对孙秘书如此强调,难怪有人借这个名头闹事。”
“昨晚酒会上,那位企业家听传言,说孙秘书手里掌握有重要的消息,想以此换减刑,但新部长下午就发话,说南原市新工业部不吃这套,政府出这麽一个通报结果,也是逼孙秘书说话。”
苏暮宇躺进椅子里,指指身边的另一把,女助理坐过来,打开手机记事本:“您请吩咐。”
“没什麽好吩咐的,我只觉得难过。”苏暮宇闭上眼睛,双手十指交叉扣在胸前,食指隔著衣服一下下地弹著胸口那象征波塞冬身份的挂坠。“虽说海神殿本就不是什麽好东西,但盗亦有道,孙秘书本来就过分了,现在捅得全国雨点纷飞……”波塞冬睁开眼睛,海蓝色的眸子里读不出任何喜怒,话却是重重的:“拔光它的翎毛也就算了。”
女助理用口型做了个“哦”的反应,悄悄记下来。
苏暮宇搓搓面颊:“我还没洗漱。”说著就走进卫生间,关门前又探出头来:“在它没有把海神殿彻底端出来之前。要快。”
直到回到临时办公室里,江立身边的保安还是不少於五个人,碧色眼睛的年轻政府官员和其他人一起坐在屋子正中的沙发上,保安们手足无措地屋里站了两个,门外留了更多。终於,组里年长些的一位新闻秘书站起来向他们道谢,礼貌地请他们休息。
正说著,南原市的行政总秘推门而入,江立身边的另一位官员站起来和对方紧紧相拥,这是昔日学长学弟,已经快十年没有见面了。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早晨被人堵截的不快,开始闲聊,直到有人来招呼大家吃工作餐。行政总秘拉著学长出去吃,被洗手回来的江立撞见,三人会心一笑,行政总秘大方地拉他一起去,江立自然是不能跟著的,正要推脱,手机就响起来──标准铃声,听不出来电人和他的关系──他刚好借机溜走,在餐厅里没人注意的地方接起来。
苏暮宇笑著问:“早晨的领带很帅嘛。”
江立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再平常不过的黑蓝细白纹,便狠狠地哼了一声,随後想起了什麽似的补了一句:“你在哪儿?”他明白,苏暮宇绝不会没有看出这个“出差地点相同”的假到不能再假的的“巧合”,联系当下情景,又绝对和自己没犯错误的时候对方打来逗他开心的口气不同,因此,江立判断,苏暮宇距离他肯定不超过一千米。
“市政府办公楼前的花园,第二个垃圾桶边。”
果然。江立觉得浑身发抖,一下站起来:“为什麽?”为什麽海神殿老大,在南原市出事後时间赶到,甚至放弃了和自己谈话的机会,直接轻易地原谅了他差点儿娶个姑娘的行为?
苏暮宇坐在椅子上注视著餐厅方向:“嗯,如你所想。”
两人沈默了好久,苏暮宇又说:“出来谈谈,我请晚饭。”
“我不能去,哥。”江立一口回绝,“身份特殊,尤其是……”他垂下眼睛,注视著上次生日时候苏暮宇送的贝壳袖扣,“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去,哥。”有人过来小声说自助开始了,江立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插好,扯下了袖扣,却妥贴地放在裤子口袋里。
“我有话对你说,江立,”苏暮宇声音平静,情绪一如天气,澄澈安静。他不期望电话那头的人能迅速理解自己,更不奢求所谓的原谅,他只是想让江立明明白白,在恰当的时候选择置身事外。苏暮宇说:“下午会对孙秘书进行问讯对吗?你会知道我请晚饭的原因。”
“哥。”江立深吸一口气,无限失望,“我的立场很明确。”
“你会错了意,”苏暮宇说,“我就在这附近等你,相信我,晚饭之前你会想要见到我。”
“是的,来南原之前,我一直想,但是现在……也许我不想。”
“你始终想。关於我,你满肚子的问号都是看资料解决的。现在,你几乎要结婚,我几乎变成反面一号,难道你不想问问当事人吗?”
江立无语。他一直努力搜集和苏暮宇有关的海神殿资料,试图在这个蓝眼睛的人身上读到任何一个足以拒他於门外的秘密,但是他始终处在失败的感慨中,不是苏暮宇做事太绝,而是江立已经潜移默化地学会了给苏暮宇所做的每件事找到一个理由。事实上,这些理由真的存在,苏暮宇也未曾伤天害理,只是江立觉得後背发凉。爸爸一直希望他从政,培养他严密的思维和多角度的认知方式,但苏暮宇短平快地敲碎了几乎所有基础,闯入江立逻辑严谨的世界里。碧色眼睛的年轻人糊涂了。他眼睁睁地看著自己为海神殿掌权者的行为找理由并认为自己的行为没有错,埋在已经倒塌的基础里的声音却气若游丝地说,江立,其实你不该这样。
可是到底应该怎样?江立端起还温热的餐盘,掀开一个又一个!亮的保温盖,寻找自己喜欢的食物。
苏暮宇你到底是谁,你和师兄一模一样,却又和师兄截然相反。江立味同嚼蜡,决定晚饭去见苏暮宇。无论下午的听审会知道什麽,他都要见到苏暮宇。正如对方说的那样,他需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否则,憋得太久,内伤就会转化为痼疾,想要痊愈是没有可能了。
南原市是很有名的一座现代化城市,商业区布满各种餐厅酒店和宴会场所,苏暮宇却给江立了一个居民区附近的地址,端端正正在立交桥下的街心花园里。当碧色眼睛的江家二少爷半信半疑地上了出租车说出地址之後,司机吹个口哨:“知道!”便一路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