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会继承父亲的爵位和百分之八十的财富,很大程度上仅仅因为他比我们剩下的七个都来的早。我不是在影射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既然上天如此安排,我悉数接受。”陆林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坦然地说,“我用我的方式去适应这些不可改变的安排,无论结果如何,只要现在很充实,很幸福,就够了。我会很小心,不给包括你在内的任何人带来困扰,请相信我。”
庄奕一直都知道这个年轻人有着敏锐的触觉和超乎同龄人的阅历,在工作中她一直很敬重他,他也像师父一样手把手地教了她太多东西。最近的几个月,他甚至比苏朝宇更像她的男朋友,或者,更像她多年从未一起生活,最终选择了背叛,却曾经给了她太多温暖回忆的,父亲。
错觉吗?如父如兄的另一种幸福……
夜风呼呼地吹过单元楼之间的通道,她觉得冷,却毫不犹豫地脱下陆林的西装,隔着车递给他,他保持沉默地接了过来,那双淡褐色的眼睛亮得像晴空的星星,一直看着她,很深很深的目光,带着爱与怜惜,又带着欣赏和期待,她转身大步回家去。陆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单元门后面,看着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层一层亮起来,又渐次熄灭,他看着她回到家里,客厅的灯亮起来,她在窗边站了片刻,不知道是否是在看他,他没有试图挥手,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庄奕拉上窗帘,然后在窗边坐下。
这样的夜这样的心情,他怎么能走。
这样的夜这样的心情,她怎么能睡着?
陆林钻回车里,喝纳斯进口的矿泉水。
庄奕坐在窗边,喝冰箱里的啤酒,她把苏朝宇的烟都搜出来,一支一支的点燃──18岁以后,苏朝宇沉浸在暮宇的梦靥里无法自拔的时候偶尔会站在客厅的阳台上抽两支烟,喝两罐啤酒,从未成瘾的神秘癖好,这两年因为母亲的病和陆战精英赛,早已断了,可是这种廉价的香烟的味道和听装啤酒的味道,庄奕太熟悉──这是他最悲伤的角落,这是他最悲伤的味道。她让这种味道包裹自己,仰望星空,千里之外的朝宇,你可知道这里的一切,你在想我吗?
第四十三章:进化中的小妖
江扬在临窗的位子吃饭,外面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沙漠,这是陆战精英赛的第八天,最艰苦的沙漠追击、反追击比赛正在这里展开,它要求选手们在规定的四天时间里躲避整个装甲侦察营不间断的追击的同时,追击身上只有微小标记的一名“敌人”,每被追兵发现一次,会被扣去整整2000秒的时间,被“敌人”制住,就只能退出。敌人会偷袭、暗杀,甚至伪装成参赛选手中的一员,而选手只能使用手里仅有的少量原始简陋的器材找寻线索──没有纯净水,虽然如果不走错的话,会碰见美丽的小绿洲;没有食物,大赛组委会对此的解释是“人均火柴2盒,军刀一把”。此项比赛谢绝普通观众参观,只有各国军界的们受邀参加,乘着舒适的专用旅行车沿着大路观光比赛用的整个基地。武装直升机在他们头顶盘旋,排列整齐的坦克和装甲车从他们身边隆隆的通过,偶尔能看到远处选手的影子一闪即逝,这时候车里总能听见一阵哄笑或者兴奋的议论。江立对此义愤填膺,狐狸宝宝的观点是:“这不就像在野生动物园里看动物一样吗?太不尊重人了!”
“事实如此。”江扬从自助餐台拿了一些弟弟爱吃的薯条和鸡翅回来,低声笑着评论。江立从来不掩饰自己太过孩子气的喜好,江扬在他这个年龄的时候早就是个小大人的样子,但同样接受精英教育的江立却始终努力保持着自己孩子的快乐和天真,他就是喜欢快餐,而且是用手抓着吃的快餐。江扬用刀叉优雅地切割小羊排,江立则用吸管呼噜呼噜地喝加冰块的可乐,蘸着番茄酱吃炸薯条。
“见鬼的事实。”反正没人注意他们俩个,江立便不顾及所有的餐桌礼仪,一边啃鸡翅一边回答,还毫不客气地跺了自己的哥哥一脚,宣布,“你已经被军队洗脑了。”
江扬毫不为忤,他抿了口冰水回答:“军队里不得不过分强调服从,但面对下属的绝对服从,不是每个长官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事实上,过分鲜明的阶级概念让大部分高位者都忽视了一些做人的最基本的东西,比如,信任不是用来践踏,生命比什么都值得尊重。”
江立舔着手指问:“你呢?”
江扬笑:“你说呢?”
江立那双翡翠色的眼睛定格在哥哥身上,看了半天,然后笑起来:“纸老虎!”
江扬也笑:“没创意的评价。”
“怎么会?我随便猜猜?”江立用餐巾擦干净手指和嘴巴,双手交叉着支在桌子上,看上去甚至有一点像他哥哥惯常在办公室的样子了。江扬不由笑起来,说:“请猜。”
“猜对了我要挑奖品。”江立眼珠一转,立刻谈条件。江扬大笑点头,说:“没问题。”
江立保持他的指挥官模仿秀,想了想说:“纸老虎的意思就是说,在你所处的环境里,你表现得游刃有余,但内心仍然有焦虑和不安全感,不确定的事情太多,对于你无法保证的、由概率决定的那些部分,你总想通过非常的手段加以规避。你已经是个好长官,建立了铁血的纪律也得到了最大范围的认同甚至崇拜,你使用常规和非常规的手段来处理你的工作,你的人际关系,有时候看起来与这车里的某些人一样,把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但内心深处你力求保持清醒,力求客观审视自己的力量和行为,试图用理智来驾驭看起来不合理甚至极端的手段,是这样吗?”
江扬停止了假装喝水,他不得不承认,14岁的弟弟敏锐得超乎他的想象,他简单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笑:“你跟程亦涵还是凌寒通过电话?”
江立眼珠转了转,吐吐舌头说:“都有,可他们谁也不会跟我说你们工作的事情,这点你要相信你的手下们的保密意识。”
“可是……?”江扬替弟弟说出转折连词,然后用期待的表情等待下文。
“可是亦涵哥哥居然不知道最喜欢的nb牌薯片出了新口味,小寒哥哥上个月休假的时候我们在猎场碰到,他居然一次也没有骑马,偶尔提到你,我觉得他在恐惧。”江立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的哥哥,“我可没见过小寒哥哥怕过什么。”
江扬沉默,略略勾了勾嘴角。
江立长叹一声:“你真是我的偶像,哥。”
江扬隔着桌子伸手去揉弟弟的小卷毛,然后笑:“我看你会在三十岁以前变成妖精,求你别进化得这么快,我会适应不了的。”
江立像猫那样蹭了蹭哥哥的手掌,眯着眼睛表情很享受地回答:“在讨论这个问题以前,亲爱的哥哥你是不是应该先把彩头付了?”
江扬在弟弟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江立立刻夸张地做出要哭的表情,于是作哥哥的只能聪明地转移话题,突然转头,一指窗外急急说:“看,那是你学长!”
未来的千年老妖立刻放弃了对哥哥的报复,急忙转过头去,与此同时车厢里爆发出一阵窃笑声──距离旅行车大概100米的沙丘旁边,一个被追兵发现的选手正在接受记录,他趁机把掩护的头盔摘下来透气,海蓝色的长发一下子飘飞起来,就算隔着沙雾,也看得清清楚楚。
江立气得狠狠跺了哥哥一脚,只差没用小虎牙去咬了,他愤恨地得出结论:“乌鸦嘴的人,以后不要随便开口!”
江扬被弟弟的小皮鞋踩得痛极,表面上仍然不得不保持着优雅的风度,为了避免强行忍痛的尴尬表情被其他人瞧见,他只能死死瞪着窗外遥远的苏朝宇,愤恨地哼了一声。
第四十四章:距离的消弥
苏朝宇在午后的烈日里抿了一小口水,他的钢制水壶里只有大半壶在炎炎烈日里烤得发烫的湖水,旁边的裁判员正把他的积分卡送进读卡器里面,记录的声音嘟嘟刺耳。
他知道自己正在失常。
这种状态从早晨比赛开始便困扰着他,他觉得心慌意乱,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已经永远的失去了,让他惶恐,让他难过。他无法把这种状态归咎于紧张,但这种感觉使他犯了太多诡异的错误,甚至在此项比赛开始之后,不仅仅没有瞧见必须追捕的“敌人”的影子,还被追兵连续发现两次,目前单项排名在全部的100多名参赛选手中排到了几乎倒数的位置。他深深地吸了几口灼热的空气,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平静,莫名焦躁啃着他的心,他把庄奕给的护身符贴在胸前──千里之外仍是深夜,小奕,还有妈妈,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关键时刻心不在焉……”江扬从望远镜里观察苏朝宇的一举一动,淡淡地评论了一句,却没说完,只笑了一下就放下望远镜,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江立又看了一会儿,外面轰隆隆地驶过一辆重装甲车,扬起惊人的沙尘,旅行车的车窗就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黄色纱帘,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江立才放下望远镜,跑去自助餐台挖了一个香草冰激凌球,又取了不少水果回来,然后才一面吃一面说:“看来江扬上校对于这位选手的表现很不满意?”
江扬用叉子从弟弟的盘子里戳了块芒果,史少昂校长刚刚端着咖啡走过他们的桌子,正停在不远处与邻国的一位军校校长交谈。他便压低声音笑着说:“如果是战场,谁给你重来的机会?”
江立想不出怎么反驳,闷头吃了两勺冰激凌,才说:“不是最机智最谨慎的人赢。”
“尽量谨慎,尽力戒掉所有的骄傲,尽力作出最正确的判断,再加上一点运气,基本可以保证生存吧。”江扬苦笑,托着腮望着窗外说,“我承认,运气有时候起决定作用。”
江立笑起来:“看你的样子,真庆幸苏师兄不是你的兵。”
江扬挑眉,也笑起来:“回头就跟史校长要人去,搁我这里几年,准比现在强上百倍。”
江立看到哥哥的叉子又伸过来,立刻把盘子往旁边挪了一点,哼了一声道:“人家是要得冠军的,你呀,没戏了。”
江扬笑而不答,侧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一队勤务兵扛着扫帚和玻璃擦跑过窗外,玻璃再次被擦干净的时候,一眼望去,茫茫的沙海里,早已经没有了苏朝宇的影子。
秦月朗没想到一觉醒来的时候卢立本还会在自己身边,于是他立刻闭上眼睛装睡,之前所有的事情在他的头脑恢复正常的运转速率以后,都冒了出来,令他觉得无比尴尬,他也许需要时间。
中午的阳光暖洋洋地透过高大的露台晒进病房里,卢立本看到秦月朗像猫那样蜷着身子侧躺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被子蒙得高高的,一只手仿佛很紧张一样死死拽着被角。他伸手摸摸了友人的额头,对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卢立本觉得难过,他跟秦月朗认识到现在已经将近30年了,从少年时代就从未离开过彼此,一起读书,一起打球的青葱岁月仿佛就是昨天一样,秦月朗睡觉的时候总是像草原上晒太阳的狮子,姿势多得可以出画册,无一例外都是那种充满安全感的,慵懒随意的样子,像现在这样,只能说明……他已经醒了,却还在装睡。
卢立本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暴力地掀开被子,把秦月朗没藏好的狐狸尾巴揪到他面前,而是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到露台上打开所有的窗子。早晨下了一阵毛毛小雨,现在空气里有一种淡淡的泥土味,楼下的凤英花在雨后的骄阳里没心没肺地开得艳丽摄人。卢立本好奇地望了望隔壁,昨夜去世的那位老妇人的遗体已经被移去太平间,她的女儿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正在收拾东西,而她身边那个非常有贵族气的男人则一面签着支票付清帐单,一面非常温和地劝着女孩子。女孩子难过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他就轻轻拍着她的背。
庄奕觉得非常难过,她心神不宁地拨过太多次苏朝宇的电话,但对方始终没有开机,她从电视里知道,在异国比赛的男友成绩非常出色,现在是夺冠呼声最高的选手,布津帝国电视台体育频道已经决定从次日起全程转播比赛实况,她真的不能在这时候打扰他,可是他回来的时候,会不会怨她呢?
“他不会。”陆林说,“如果我是他,只会觉得太对不起你。”
“我没有权利替他决定,毕竟……没有能够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是太难过的遗憾。”庄奕抽泣着回答,“葬礼的事情等他回来再说,我现在……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陆林想再说点什么,可是他的电话却响了,他急急走出去接了电话,回来说:“我大哥叫我回国,家里有急事,对不起……”
庄奕抱着很大的塑料袋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