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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的见面并不拘礼,办完公事以后,杨上将便邀请江扬一起吃午饭。

    布津帝国陆军中枢大楼一层是餐厅,每到中午的时候,各个阶层的官兵都会集体在这里用餐,而这里则是整个军队系统里礼数最为放松的一个地方,你可以无视元帅从面前走过,可以排在上校前面买面包,更可以有幸和中将以上的人物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嗯,对方也许会吃得很狼狈,不许笑,这种时候,“民以食为天”的思想绝对大过了“纪律严明、保障有力”。

    江扬却很不喜欢在这里吃饭,他宁愿在回飞豹团驻地的路上,找个休息站随便泡碗面喂饱自己就好。除了在这里有可能遇到父亲江翰韬元帅或者他的幕僚们这个缘故,更是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只要他一走进这个餐厅,就总会有一些看起来非常和善的叔叔们非常真诚地问他:“你到底哪天出生呢?”

    杨霆远上将听到江扬这个堪称搞笑的理由以后不由笑出声来,坐在他身边的首都防御总司令华启轩少将也笑起来,眨眨眼睛恶趣味地跟自己的长官说:“原来这个餐厅赌约的主角,至今还不知道缘由。”

    事出有因,谁也忘不了,当餐厅刚刚建好的时候,有多少换班打饭的勤务兵只能一只手端着班里所有兄弟的饭盒──另一只手要敬礼──这些基数最多的士兵是餐厅用餐人员的最底层,放眼望去,哪怕一个少尉都会给他们带来无穷的心理压力,更不要提时常出现的那些将军和校官们。提出“在用餐时间免去礼仪麻烦”这条建议的,是程非中校,时任帝国军事工程研究所的工程总监助理,掌管着布津帝国的核心军事手段研发工作。可惜,他的高位和长相非常不相符,经常会遭到其他高层的质疑:“他,妥贴吗?”其实再妥贴不过,程非中校的严谨忠贞是全军公认的,只是,他真的很年轻,只有30岁。

    “一份半汤鲈鱼,”程非说。

    另一只手臂从身后伸过来,立起的指尖晃了晃,“再加一份。”是凌易中校,安全保卫部国际科的处长,自己的好兄弟。

    “亦涵怎样?”凌易边排队边啜着茶问。

    “很好,看见我就会笑得很开心。”

    “谁家儿子不笑?”端着一份标准荤素餐的江翰韬荣誉上将,万人集团军指挥官,已经占据了不远处的一张四人桌,招呼他的兄弟过来坐。

    虽然三人从少年时代就是朋友,平时也常常聚在一起,但是仍然是三个年轻人──最大的凌易却一口咬定自己“还有小半年才步入三十三岁”──话题格外丰富,但最近一段时间却颇有重心,只因为程非刚刚得了一个儿子,开口不离“亦涵”二字。

    谁也不会想到,在军政事务上无比果敢的三位年轻高层军官,一旦开始攀比儿子,就仿佛都倒退回了十八九岁的年纪,恨不得在任何事情上都比其他人优秀。

    凌易轻描淡写地说:“小寒已经开始上基础的缉捕课了,昨天教官说,他的身体平衡和协调能力非常好。”

    “亦涵笑起来很可爱,仿佛反应速度比一般孩子也要突出很多。”程非是三人里话最少的一个,大约跟工作性质和个性有关吧,但是这个时候,仍然按耐不住。

    “你儿子还不会说话呢,就不要提了。”江翰韬乐道,“我家魔鬼很聪明,遇到麻烦的处理方式让我和索菲都很吃惊。”

    “3岁而已,哪里看得出聪明?小孩子都一样。”凌易的手在桌子下面轻轻碰了程非一下,对方立刻会意附和:“这倒是。”

    “我儿子很不一样。”江翰韬话里有话。

    “那我们赌一次喽?”

    “喂,哪有这样的爸爸,用儿子下赌注的?”程非虽然继续在两人计较时充当老好人的角色,心里却巴不得看两个小孩子打一架──终其原因,不过是程亦涵还没满三个月,没法身体力行地参与进去罢了。

    “好啊,赌什么?”江翰韬信心满满。

    凌易大笑:“谁输了,就请餐厅前100个来用餐的官兵吃饭!”

    “好!”江翰韬摘下挂在自己腰间的一颗护身玉虎头,“这个,周末我交给小魔鬼,若是小寒能顺利拿到,就算赢了──孩子嘛,赌个简单的。”

    哪里简单……程非低头笑,分明是两个爸爸都钻进了牛角尖里,正在互相狠狠顶呢。

    第三章:父亲和儿子

    事情总是出人意料,在江家玩了一天的凌寒在钻进自家车里后又跑出来,恭恭敬敬地把玉虎头还给了正很得意地笑着的江翰韬,并且认真地说:“江扬送我这个,但是爸爸说,不能要。”

    气急败坏的江翰韬在妻子儿子面前维持着相当绅士的风度,但是深深后悔自己的赌注,最后只能无奈地问儿子:“爸爸送你的东西,不是说好了不能给别人吗?”

    “可是小寒哥哥没有……”年仅3岁的江扬满面不解,望着失而复得的玉虎头,斩钉截铁地说:“那我下次给他。”

    “我儿子做事坚定、善良。”江翰韬心虚地说,在凌易的监督下,早早就站在餐厅的收费处,给许多不认识的人刷卡。几个相熟的士官问起来,凌易便露出得意的笑容,继而编谎:“江扬过生日,请客请客!”

    这个理由实在站不住脚,此后的两年时间里,用儿子下赌的游戏又玩了十来次,江扬基本输掉了每一场,因此,中枢指挥大楼里经常会有闲职人员在买午餐的时候口口相传:“江瀚韬上将的儿子又过生日了!”

    22岁的江扬却笑不出来,他十六岁就已经离开家成为了海军陆战队最年轻的士兵了,在那之前的十几年里,除了夜以继日的功课和超强度的体能训练以外,只有数不尽的外交晚宴和应酬派对。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因为无论是功课还是社交,都不会记得。

    杨上将知道江扬的心思,但却不是一个擅长劝解别人的人,只能低下头去喝他的柚子茶,因此饭桌上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华启轩少将耸耸肩,辛辣地评论:“父母或者子女,都是霸道卖出而且不能退换的商品。”

    杨霆远因此瞪了他这个亲密的下属一眼,对方毫不为意,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冰水,笑眯眯地说:“不过杨爷爷最爱说的就是,儿子比什么都好,至少,是免费的。”

    杨上将的表情有些尴尬,慌慌张张几乎将整杯的柚子茶都翻到身上去。江扬也笑起来,然后问:“老师,元帅给您电话了?”

    “上午叫秦月朗上校打了好几次。我们指挥官甚至想取消和你的会面了。”华启轩大笑,忍不住去揉对方琥珀色的小卷发,“离家出走的小孩儿,总是能得到最多的关注。”

    江扬低头,叹气,然后说:“我今晚回去住。对不起,老师,让您为难了。”

    杨霆远摇了摇头,正色对年轻的上校说:“做一个出色的指挥官并不会让你快乐,江扬,诚实的面对自己的情感,尊重却不放纵自己的欲望,才能让你幸福。人只有感觉到满足和幸福,才能真正谈得上对下属负责,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好军人。”

    江扬极为感激地望着坐在面前的黑发上将,小学生般点了点头。这个动作终于提示了杨一件事情:年轻的上校此次是次参加正面战役,而且是近距离狙击肉搏,虽然有些预定中的手忙脚乱和紧张,但是已经颇有大将风度。杨在鼓励江扬这件事情上从来不吝惜言辞,又十分有分寸,于是毫不掩饰欣喜地夸奖了几句。“除了带电影周刊以外……”

    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脸上明显一红,愤愤地磨了磨牙,小声念叨:“狡猾……他只说不告诉元帅……”

    华启轩眨眨眼睛:“没关系,现在是揭短时间。你的杨老师在次见到冰山的时候,并没有考虑任何气候、地形因素,而是拿出手机递给我,说:‘替我拍一张。’”

    江扬大方地笑出了声音,杨端着暖暖的柚子茶皱眉:“这种小说里的情节……不过,江扬,至少回家喝杯咖啡再回驻地呀。”

    江扬沉默了片刻,然后笑:“我很累了,假期还有三天,我只想好好休息一下,所以没有想过回家,让您担心了,真是对不起。”说着他已经吃完了一荤一素的例餐,就礼貌地告辞离去,杨霆远并不留他,右手托着下巴,左手对江扬比了个电话的手势。简简单单,却让江扬心里温暖莫名:“老师放心。”

    一月底的首都相当寒冷,江扬系紧了领口的扣子,把手指插在口袋里。他沿着马路往旅馆走,准备取了行李就叫个出租车回家,但一辆纯黑色的奔驰忽然从拐角出钻出来,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江扬停下来,那车也就停在他身边,车窗摇下,秦月朗俊美的脸在副座邪邪勾起嘴角,标准强抢民女的恶少形象:“要不要搭顺风车?”

    江扬为之气结,侧头看车牌,熟悉的号码让他一阵恶心:坐在这辆车里,从来没有舒服过,无论是气氛还是即将到来的新环境,从来,没有,让这个年轻人找到过任何值得称之为“温暖”的东西,尽管车里的暖风总是开得很足。

    这次还好,只有秦月朗开车……江扬勉强自己不拔腿就走,恭敬地拉开车门,但瞬时就气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自己寄存在招待所的银灰色手提箱正放在后座上,房间里写了一半的草稿纸、暂时丢在那里的棉袜、没来得及收拾的牙刷和一瓶保湿乳液都装在特制的塑料袋里,同样出现在眼皮底下。

    愤怒的江家大少爷摔上车门,打出租车一般对着颇有些尴尬的秦月朗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走!”

    江瀚韬的目光从报告上一行行移下去,而这份长达7页的报告的撰写人正笔直地站在书桌前等待长官发话,唯一与其他官兵不同的是,他的手里端着一杯热乎乎的咖啡,当然,江元帅给的,但是很明显,江扬并不打算坐下享受它。

    9分钟过去,江瀚韬抬起头来,柔声问:“累吗?”

    “谢谢您关心,下官状态非常好,秦月朗和卢立本上校经验丰富,更让下官受益匪浅。”

    “我已经跟他说过,不要太宠着你。”

    江扬心里狠狠一惊,但尽力维持着平静说:“是。”

    “那你说说这次战役中的收益吧。”江瀚韬从一个字里听出了不满和抵触,因此把这个无论怎么回答都不会讨好的问题抛了出来。

    江扬却早就熟悉这种出招方式,此时被积压的疲倦折磨着,只能颇为悲凉地接过话茬,小心翼翼地挑选词汇回答了整整十分钟。但不幸的,江瀚韬苛刻要求下的质问和教导却不只持续了这么短的时间。当这对上下级终于在没有吵架的前提下结束了这场冗长而乏味地对话的时候,勤务兵已经在门口等着勾选晚上的菜单了。

    江瀚韬随意点了几样家常的,就转给江扬。琥珀色头发的儿子站得两腿发麻,种种怒气压过来,因此礼貌地把菜单推回去了:“下官在驻地定了和伤病员的庆功宴,对不起,长官。”江瀚韬愣了愣,打发走了勤务兵,指指沙发:“坐,剩下的时间不多,我们说一个你可能会关心的人。”江扬依旧客气地拒绝,只是站着听。

    “凌寒最近出了一点事情。”江瀚韬把一摞资料递到江扬手里,“大约不会再为国安部工作了,我已经把他的档案、关系、资料全部都转到了飞豹团,今后你要好好照顾小寒,毕竟他是和你一同长大的,有些改变会进行得更容易些。”

    印象里,凌寒总是带着清浅的微笑,穿米色的休闲服,一举一动非常动人的大哥哥。虽然2岁的差距随着年龄增大而变小,但江扬始终无法把那个阳光一样的面孔和报告上刺目的“过激倾向严重”几个3号黑体字联系起来。

    第四章:曾经的优秀

    现任国安部长凌易在儿子6岁的时候正式从中枢大楼里搬出去,到了隔壁的国家安全部做外勤特工总指挥官。由于凌夫人当时被抽调完成生物实验项目,长期泡研究室,因此,大多数时候,凌寒都被一些因伤病而暂时无法继续执行任务的特工带着照顾,自由出入于别人看来冷峻而神秘的训练基地。大家都知道这个小豆丁是高层的孩子,全体心照不宣地哄着玩儿,凌寒生的清秀可爱、落落大方,久而久之,训练科的教员们都对那个冷不防就出现在看台上专注欣赏的小家伙视而不见了。

    直到有一天,9岁的凌寒向往常一样混进射击馆,跟一群前来做年度考核的特工们一起带上护具。明知道发给自己的枪里不会有子弹,凌寒依旧专注地准备,盯着尚未启动的移动靶盘。其他叔叔阿姨都知道正式考核还没开始,只是说笑聊天,于是,当靶盘开始做热身移动的时候,连续三声枪响就格外让人震惊。

    凌易在办公室里听说手下一没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