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正殿内,计时的滴漏出清晰的嘀嗒声,回荡在连呼吸声也不闻的宫室内,像是敲在徐成意心上,让她心烦意乱。
淑太妃的威胁,她其实根本不怕,有詹士春在,她死不了的,可是淑太妃的的心意,真是难以琢磨。
难道说她真的是真心疼爱徐成欢,一心一意认可皇帝为徐成欢招魂?
若是这样,倒是她心急了!
徐成意不由得暗自懊恼,应该讨得她的欢心再徐徐图之,可是,可是谁知道徐成欢的魂魄什么能招回,万一真的被皇帝招魂成功,那她岂不是立刻成了弃子,再无机会?
她不甘心!
就在徐成意几乎要按捺不住再度开口的时候,淑太妃终于看够了自己斑驳的指甲,漫不经心的抬了抬手。
起来吧,你是本宫的亲侄女,本宫若是不护着你,谁还能护着你?
徐成意战战兢兢地样子极大地取悦了淑太妃。
这样一个听话又有野心的亲侄女,她从前怎么就没想起来。
只是这性子,当真是庶女出身,上不得台面
来,坐姑姑身边来,你呀,比起成欢,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成欢在时,几乎出入宫中,却从不多言,从不多事,你才来几天,就敢如此揣测皇上心思,姑姑不给你个教训,你可是要犯下大错!
淑太妃笑盈盈地说道,慈和的姑母模样,跟刚才凌厉威严截然不同。
徐成意勉强露出一抹忐忑的笑容,斜签着身子坐在了淑太妃的下手,不敢再去坐她的身边。
淑太妃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不错,还算知道点眉眼高低。
她从进宫那天起,家人就已经是跟陌生人差不多的存在了,亲哥哥她都不会再放在心上了,一个庶出的侄女,当真还不配跟她平起平坐。
淑太妃拢了拢身上宽大的寝衣袖子,笑道:成意,刚才是不是被姑姑吓着了?
徐成意摇头:没有,我知道姑姑会护着我的。
咯咯,你真是嘴巧成意,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深宫的日子。
淑太妃起身,踩在地上绵软的地衣上,一步步在内室走了起来,长长的衣摆迤逦绵延。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句话,真不是凭空就有的。姑姑十五岁进宫,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虽然我们都在京城,但我再也没能回过威北候府,你祖父祖母去世的时候,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在这宫里,每一天每一年,都像是走在薄冰上,只能小心翼翼,一句无心的话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皇帝若是宠爱,也不过是风光上那么几年,若是不得宠,那就是一辈子的深宫寂寞——更可怕的是,无论你得宠不得宠,总有无数的明枪暗箭,一着不慎就会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挽着华美高髻的淑太妃转过头来看着重新站起来的徐成意,灯影里美丽的侧颜似乎带有几分真心:成意,即使是这样,你也想要留在这宫中吗?
徐成意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矢口否认:没有,我没有想要留在宫中
呵,淑太妃出一声轻笑,一双丹凤眼笑得嘲讽:成意,既然你出言试探,那就拿出点真心来——你若是不想留在宫中,又何必向宫女打探皇上吃食上的喜好?
徐成意立刻闭了嘴,心口一紧——那两个贱人,她只是随嘴一提,她们竟然敢出卖她!
淑太妃看她眼中恼恨闪烁,心中明了。
真是庶女,怎么教都是个榆木疙瘩,只不过这份心比天高的浅薄,倒比徐成欢好用些。
成意,你应该感激那两个宫女,是来告诉了我,而不是皇上一国之君的皇帝,他的喜好要是随便是个人就能知道,那才可怕呢。至于那两个宫女,我已经帮你处置了,但你从今往后,不要再做这种没脑子的事情了,只要你想留下来,姑姑就帮你,深宫寂寞,你我姑侄若是能相互扶持做个伴儿,也算是我余生的福气,如何?
徐成意今晚被淑太妃一惊一乍折腾了这数个来回,纵然心中笃定自己有詹士春护着,也不免惊心,此时淑太妃能主动说出这番话来,她正是求之不得!
谢姑姑大恩大德,成意日后定然一心一意回报姑姑!徐成意低头跪下,掩去满脸欣喜。
深宫寂寞,步步艰险又如何,得来的荣耀风光也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有詹士春相护,又有淑太妃的这番话,她徐成意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淑太妃携了她的手,拉了她起来,在她白皙如玉的手背上拍了拍:好孩子,这些话,姑姑当日,跟成欢也没有说过,皇帝曾经许诺她,会效仿太祖不设后宫,姑姑吃过的苦她自然是不会经历的,只是没想到成欢的命这样薄,说没就没了,皇上也是一时心痛,招魂这件事,就凭詹士春那老道,成不了的,你且安心住着,以后有姑姑为你筹谋,今日这,桩桩要命的错误,想必你不会再犯。
淑太妃,这是在提醒她,她今日落了把柄在她手里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徐成意按捺住心里的恼恨,努力作出感激模样:姑姑对成意的庇护,成意自当铭记在心!
深夜的慈宁宫,姑侄两人达成一致,俱都各怀心思,踌躇满志。
虢州。
生了一场闷气的晋王带着张德禄,揣着银子,在弘农县晃悠了一天。
他几次都想一走了之,却实在是下不了决心,总是觉得不甘心。
他看过《鬼神怪谈》之类的话本子,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心里隐隐抱着那么一点希望,不愿就此破灭!
等他回来,客院已经掌了灯,用过饭,他正要去找白成欢,白成欢居然就来找他了。
那日王爷说是认错了人,想必这些天也看清楚了,真是认错了,既是如此,这虢州也没什么可看的风光,王爷不如早日回河东,大家风平浪静,相安无事不是很好?
晋王看着主动来客院找他的白成欢,心内憋闷。
到底是他认错了,还是她装傻?
他想了想,豁出去了:成欢姐,我不知道生了什么,可是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吗?若真的是你,为什么不认我?这些天我想了又想,皇兄替你招魂,那你必然魂魄不曾散去,就算你是借尸还魂,又有什么奇怪?我今天打听过了,你之前疯傻了十六年,一朝痊愈,居然无师自通,样样都会,我是不相信一个疯子能忽然变成天才的,成欢姐,到底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