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北候府因为一件衣服掀起轩然大波,而千里之外的西北,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
虢州,弘农县。
白家的荷花池边,柳枝已经泛出点点绿意,轻垂如同丝绦,阳光明媚洒落一池春水,随着微风荡漾出金光粼粼的微澜。
凉亭里,身穿月白色短袄襦裙的少女正对着池水一字一句地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身边的妇人见她念得流利,不禁露出又惊又喜的笑容来,不停地点头,对这身边的丫鬟直笑:我早就说过,欢娘其实什么都知道的,她心里明白着呢,你瞧瞧,背书都比我当年背得好,一教就会!
妇人手里拿着一本幼童启蒙所用的《千字文》,得意完了接着教女儿念书。
闫余成岁,律,吕调阳哎,不对,这个字怎么念来着,是闫还是闰来着?妇人念得有些磕磕巴巴,把书拿给身边的丫鬟看,丫鬟比妇人还不如,一个大字也不识的,更不知道这字念什么了。
徐成欢一双墨黑瞳仁转了转,接下去念: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那个字是闰,不是闫。
妇人念得磕磕巴巴的千字文,她在五岁那年,就已经由萧绍昀亲自开蒙,背得一字不差了。那会儿的萧绍昀,还是课业繁重的东宫太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抓着她教她念书,如果她背得好,他就哈哈大笑,学着夫子的模样夸赞她,孺子可教也,可教也!
欢声笑语,言犹在耳。
徐成欢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有什么办法呢,为什么她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些上辈子的记忆却还在呢?
如果没有那些深入骨髓的记忆,她就不会无时不刻地觉得这么痛苦。
妇人欢喜得拊掌大笑:欢娘说是闰余成岁,那就是闰余成岁欢娘是不是累了?来,躺下歇着,咱们慢慢来。
她起身小心翼翼地把女儿身后的软枕拿掉,让她平躺在铺了厚厚一层褥子的藤椅上休息。
自从前天吃饭的时候,添饭的小丫头说了一句大小姐用饭,一直还是呆呆的不肯再说话的女儿也跟着说了一句用饭之后,她心头灵光一闪就想到了这个主意。
女儿能安静下来,那就能慢慢教她学会说话,她命那个小丫头没事儿就在女儿身边说话,不停地说,果然是有效果,到今天,她的欢娘已经能清晰地叫出娘亲,爹爹了,就是让她叫哥哥,却是怎么不肯叫。
今天天气不错,她干脆就拿了本《千字文》,亲自教女儿念书,也不指望她能学成什么,但求她能说话流利些。
不过很显然她没想到自己从前学的那些东西自从嫁人后又全都还给了书本,这会儿念起这千字文,颇觉得吃力。
看了看女儿一直闭着眼,想着是睡着了,妇人也不想让她再劳神,想了想,叮嘱了丫鬟在一边好好照看着,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徐成欢听着妇人的脚步声远去,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要从一个饱读诗书,才学可以和皇帝一较高下的候府嫡女,变成一个自幼疯傻目不识丁的痴儿,还要毫无破绽不被人看出来,真是一件让她为难的事情。
不过这也没什么,千古艰难唯一死,她是死了的人了,那这世上,就不应该有更难的事情才对。
妇人一径地走去了儿子的院子,一进院门就看见儿子正拿着本书在摇头晃脑地用功。
从来是见惯了父兄和丈夫舞刀弄棒的她一向对儿子要考科举这件事心情很复杂。武将家的子弟,却要走文官的路子,在她看来是不太妥当的,可是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从安康的角度来说,考科举又比去战场上厮杀要稳妥得多。
关于儿子的前程全家人从他懂事就争论到现在,也没拦住儿子在县学里偷偷地一路考完了童生试考了个秀才回来。
往常她悄悄得意一番也就那样了,可是现在她现这读书读得多有一个最起码的好处。
她走进屋子,挥挥手谴退了一边侍立的小厮,笑眯眯地打断了儿子的诵读声。
祥欢啊,忙不忙啊?
白祥欢抬头一看,是自己老娘,立马利索地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娘来了啊,不忙不忙
不忙的话那你帮娘亲一个忙好不好?
白祥欢因为妹妹的事情,这几天一直是不受老娘待见的,这会儿猛然一见娘亲的笑容,直觉地有些不妙,本能地就改口:也不是不忙,今年儿子还要去参加乡试考举人,自然是忙着呢!夫子叮嘱我在家好好用功!
这话妇人就不爱听了,也不绕弯子了,直接说出了来意:用不了你多少功夫,你以后每天抽出时间教你妹妹念一个时辰的书,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吧?
什么?让他去教那个祸害念书?那是万万不行的!
白祥欢当机立断拒绝:娘亲,这事儿万万不可
不去你就别叫我娘!妇人冷着脸道。什么千千不可,万万不可的,说来说去,你还是对欢娘有成见!你是做兄长的,欢娘能好起来,你出点力不该吗?要不是咱家拿不出那么多的束脩,我就直接去请个女夫子回来了,还用得着劳动你?
大齐朝民风开放,女子也有专门的闺学的,可是欢娘这个情况,闺学是不可能去了,女夫子要请到家里来,白家现在还没那个财力,要是儿子再不配合,她可找谁去?
面对娘亲夹枪带棒的指责,白祥欢叹了口气,认命了。
他就知道,那个祸害不把这个家的每个害一遍,那就没完!
于是白祥欢耷拉着脑袋被娘亲拎到了徐成欢的面前。
小憩醒来的徐成欢一看见他要死不活的样子,再听了妇人的安排,心头也是一阵冷笑。
这样的哥哥,跟她的兄长徐成霖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就凭着她身上还没好全的伤,她也绝不会代替这句躯体本尊叫他一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