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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半男不女,现在托生女子,跟你可是正好一对,何苦非要让他重做男人呢?”

    “你——自然不同!”

    杀阡陌被逼问得面上青一块红一块,直笑得东方彧卿几乎要背过气去。“真是想不到,堂堂妖魔之王,竟对这阴阳之人如此痴迷,还真是枉顾你六界美人的名声啊,哈哈哈哈……”

    妖魔之王怎能受此讥笑?气得咬牙切齿,扬手一掌,将那孩童掀了出去,瞬间便断了三两根肋骨,若不是还有求于他,定让他命丧黄泉。

    “快说,怎样才能还他男儿之身?!”

    “咳咳……”那孩童用手背抹了抹唇角的血,冷笑道,“杀阡陌,他这辈子,你就别想了,那东西可不会凭空长出来。至于以后……呵呵,也没准等他再得转世,能有什么法子换回来。只不过,都说是三世情缘,你和他已缘结三生,谁知道下辈子,他还会不会爱上你?”

    无言以对,杀阡陌没落着离开异朽阁,怀抱着单春秋回了七杀。

    入了夜,依旧是慢慢踱步,去那涤尘殿洗尽铅华,只是这一次,身后却默默地跟了那小小身影。

    妖魔之王心思沉重,一语不发,那孩童也好似明了心事一般,由着他为自己脱去衣袍,不吵不闹,全不做声。任凭他摆弄、抚触,洗净了身,重新安置在莲榻上。

    其实,又何止是好似明了?无论是前世的心机重重,还是今生的磨难练就,那孩童的心性怎与他同?异朽阁中的对话听得真切——原来,他要的只是前世的自己,而他想要付出任何换得的,也只是自己的男儿身。

    小小年纪便遭受了无数嘲讽与苦难,一早都化干了泪水。单春秋随意裹了身寝衣,呆呆坐着,面不加色,并不懂太多的愁情困苦,却是暗自心痛。看着那紫衣坐在桌案前,从墟鼎之中取出一片木梳,对着镜子缓缓拢着发丝,忽然有了些许动心。“阡陌……”轻呼出口,却又略加思索地重念了尊名,“魔君。”

    杀阡陌本是恍惚思虑,猛然听到一声“魔君”,只觉得心中忽地被狠狠剜了一刀。为何,他还只是懵懂幼童,却又如前世一般恭敬、顺从了起来?这般生分,眉宇之间又带了隐忍的苦痛,却是为何?

    “魔君不喜欢春秋是女孩子,是不是?其实,我也并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孩子心性,再是忍耐,也难以掩饰心中所思所想。想不到,与东方彧卿的一番话语,早已又伤了他。

    “春秋……”杀阡陌顿了顿声,停下了手间,抬头对着他淡淡一笑,“我说过,要叫我的名字,因为它只属于你一个人。”伸了一只手向他,那孩童迟疑了许久,终究一步步向他走过来。

    杀阡陌将那木梳放在一边,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捧上他的脸,“你于我而言,如同我于你一般,千年相伴,已经三世情缘。我并不真的在意你是男或是女,却总记得前世,你只想要我一人。从前,我总是不懂你的好,现在,却只想和你静静相守。能与你重聚,我早已再无所求。只是心疼你前世为我付出了那么多代价,今生连从来一次的机会都没有得到。”

    那孩童看着他,似懂非懂,只在那绯目之中,望见了柔情满筐。为何,一颦一笑皆入心?

    “阡陌,可不可以……让我为你梳梳头发?”从不曾问过,这样精致之人缘何尽满白发?

    “好啊。”那极美之人眉头轻蹙,又浅浅绽了笑颜,只递了那木梳过来。

    单春秋接了木梳,看着那上面色泽深重,圆润泛光,想是用了许久吧?翻手,又见那木梳的背面刻骨四行血字,七岁孩童又怎会认识?“这是什么?”

    “这,是你自己写的,也许再长大些,你就会明白。”

    一梳发,银涛垂缕烟入画。

    二梳发,雪鬓难暗玉容华。

    三梳发,朝夕忍顾廿岁甲。

    四梳发,三生耐做彼岸花。

    五梳发,悠心淡过轻裘马。

    六梳发,情丝轻缠绕千匝。

    七梳发,袖腕相拂看天下。

    八梳发,浊酒一饮共烹茶。

    九梳发,秋霜还色紫云霞。

    十梳发,春风不觉梦归家。

    千年过,还是这般小心侍己,将那发丝把在手中,细细打理,绝不使一丝伤断。梳齿所过,寒霜褪色,紫韵重生。这发丝三千,因你而赤,为你染雪,终又在你手中还了颜色。

    轻抚云鬓,扭头看向他,“春秋,给我几根你的头发,可好?”

    “好……阡陌要什么,我都给!”

    转了世却还是这样。

    妖魔之王接了他的头发,又在鬓畔扯下数根紫发,十指与那发丝一起转动。将那两色和在一起,结了扣,点破中指,滴了血在那上面,幻化做一条晶莹剔透的紫黑颈链,挂在单春秋的脖颈之上。

    三千青丝,与君结发。百世相守,常伴天涯。

    春秋,这辗转三世,你总是在眼,便会毫不迟疑地跟我走,人的一生,并不会太长,无论你是男是女,有无记忆,相爱是否从头来过,我都会一直等着你。你护了我千百年,如今也该换我来守着你,守着我们一同闯出的天下。

    六十、望穿十载忧愁梦,再续千年守候情

    他静静地睡着,黑衣斜散,风月无暇,异样的面上俊美如画。

    那么闲适、安然,似梦似醒,唇角微扬,凌厉的眉宇不让分毫。天生携带的炽烈之气,与那千年冰寒相冲相合,隐藏了煞气,却更加难以捉摸。这曾经搅得六界不得安生的大恶之人,转了世,还了男身,却仍在他的手掌之中。

    只是,此刻,听不见彼此的话语,看不见深情的目光,所能见的,只有沉睡。

    妖魔之王一手拄着头,一手拂着他胸前的衣襟,侧卧在莲榻上默默看着那上面连绵起伏,微露的胸膛迎着摇曳灯火,格外惑人。可惜,如此的景致,又要错过了——好困!方才用了几个时辰,渡了一些功力给他,此时又是昏昏沉沉就欲睡去。其实即便不传这些功力过去,子时将至,自己也耐不住这浓浓睡意。而这千年寒气,点点滴滴传送,只为了还他那一世所有的记忆。

    也该记起所有了吧?

    自你束发之年,整整十载彼此交替沉睡。许久无言,不知你是否一如当年。你我之间,咫尺之距,却又如彼岸之花,遥遥相望。

    子夜更鼓响过,杀阡陌再也支撑不住,伏在黑衣之上入了深梦。而身边烛火跳耀,晃了许久,那双绯绿眼目才慢慢张开。轻轻拨开紫发,在那惊世面容上轻轻吻下,似许久不见的一声问候,又似深深地与他确定——我在。

    二十多年前,当单春秋在杀阡陌怀中慢慢闭上眼,再入轮回时,妖魔之王才明白,为何当初琵琶要与他有那二十年的约定。她并不是要费尽全力去抢走他,而是为了爱他而选择成全。

    人的生生世世轮回命数,怎逃得过冥界的掌控?当年,单春秋一纸协约签下,琵琶便从东方彧卿那里得到了消息。那世世早夭之人,与冥界之主打交道何止千年,相互之间的代价交换早有无数,若非如此,又怎能每每转世都能轻易再回到异朽阁中?

    看着那白纸黑字,琵琶叹息不已。她爱的人,曾一身炽烈傲骨,曾誓言争夺天下,如今就连这性别也都为他放下。若早知道杀阡陌已经爱了他,他还会这样选择么?

    三世情缘,你依然执着地跟他走了,既是这样,二十年后,我还你一个心愿。

    琵琶收回了单春秋的魂魄,将他重新放回了魔界。

    妖魔之王轻而易举地,在那男童降世之时找到了他。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便将他连夜抱回了七杀殿。而襁褓之中的单春秋不哭不闹,从头到尾都只看着他咯咯地笑。

    已非次守着他长大,本就算得上是驾轻就熟,更何况,单春秋既入魔道,便更易将养。彼此朝夕相处,日子过得倒也惬意,只挨到他十六岁那年,异朽阁主带了一枚传音螺给杀阡陌,那是琵琶的声音:“杀阡陌,我免了东方彧卿世世早夭之苦,以还单春秋男儿之身。不过……我也不想就这样白白便宜了你。我要的代价是,从今日起,你与他,彼此十年沉睡,两不相见!”

    好狠!

    还没等杀阡陌反应过来,单春秋就已经先入了梦境。甚至连一声嘱托的话语都来不及多言。

    虽说,以十年可望不可即之痛,来偿还千年孤独等待之苦,总归是自己占了大便宜,不过,妖魔之王仍是无比难耐。那黑衣人,又经历了两次转世,根本无法记得千年情怀,只能依靠这十几年的养教、宠爱之情来交付信任。

    春秋,你不会让任何人在我睡着的时候伤害我,是不是?

    而即便是自己从他儿时便教他运气凝神,修炼魔功,才不过十几年,也全是杯水车薪。少了自己的保护,在这妖魔横行的二界,举步维艰。虽然有旷野天的扶持,也难保不生事端。难不成要用结界锁他十年?

    万般无奈,杀阡陌只能趁着自己每每清醒之时,将魔功一点一点渡给他。单春秋魔性虽强,无奈身体尚未长成,功力极弱,只能细水长流,循序渐进。直到弱冠之年,杀阡陌才敢放他独自一人出了结界。

    不过,已经忆起部分前尘往事的单春秋,并不似其他少年那般耐不住寂寞,尘封的记忆一旦开启,无限的爱意便如涓涓溪水绵延不绝。那三世仍未看够的绝美容颜!

    烛火晃晃,单春秋将那沉睡之人安稳于莲榻上,又忍不住俯下身,在那眉眼、唇畔上又细细亲吻了无数。

    自上一次死在神谕之下,已经过四十多年光景,于人而言,已早过半世,于魔而言,也只不过是青涩年华。曾经千年守候并不觉得过分漫长,如今,明知你心里有我,却是一刻都不愿再等。已是第十个年头,为何还解不了这恶毒的咒怨?

    睡了整整十二个时辰,虽是子夜,却没有一丝困意。七杀殿内,此时夜深人静,单春秋盘膝而坐,运功调息。

    十年,他爱的人将傲视六界的魔功,传了几乎一半在自己体内。这功力得来虽易,但想要融入体内奇经八脉却并不那么简单。阴寒的真气,叠加在这烈焰的气息之上,稍有不慎,就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好在,有那人千言万语的绢书和传音螺中绵绵的嘱托,也自是波澜不惊。

    晨阳初升之时,单春秋收了功,出了寝殿,照常打理七杀一般事务。随着功力的日渐恢复,头脑也愈发清明起来。早晚忙碌不停,也只为等待子夜时刻,再吻醒那骄傲眉眼。

    转眼春去秋来,七夕又至。那紫衣寿日,人却还睡着。想到那一年也是七夕……单春秋忍不住笑了笑。端起桌上的千醉盏,望着他接连几杯,涩涩的甜味,只想他快些醒来。

    夏日的傍晚,殿中暑热未退,闲来无事,放了那杯盏,便向千刃崖上走一遭。如同长留三尊高高在上的殿宇一般,这千刃崖亦是七杀俯瞰四方之处。

    看过纷繁六界,看过五岳三山,都说高处不胜寒,但若有你,又怎会孤单?只是,不知何时,你才能与我并肩看这天下。

    凝神许久,有人无声无息而至,从身后传来一阵清泉之音:“单护法一个人站在崖上,可会寂寞?千醉盏酿了好酒,不想陪我喝一杯么?”

    单春秋没有转过身,就已再也抑制不住周身的颤抖,强拗着望向远方,却沙哑了声音:“千醉盏虽好,但我现下只想喝魔君亲自酿的美酒……魔君……可舍得?”即便是深深吸气,眨下眼睛,也止不住那泪水一涌而出。阡陌,你终于醒了么?这一次,是真真正正与我一同醒来。

    紫衣靠在他的背上,一双皓腕穿过臂下,拦腰紧紧抱住他,轻轻呵气,香氛吹在脖颈之上,“七夕之夜,双双对对,护法怎么舍得留我一个人在寝殿?上一次寿日……过得好生苦痛,今日可要补偿我么?”

    单春秋捏着那玉指纤纤,反反复复在手中摩挲许久,笑得甚是开怀。突然扭了他的身子,一把将杀阡陌横抱起来,满眼的爱意,是这许久不见的绯色眼目!垂下头,在那紫发之上细细嗅着,“嗯,好香,果真是世间极品!得此佳酿,我愿长醉不醒。”

    紫衣笑而不语,只靠在单春秋的肩窝,随了他缓步走向寝殿。曾经,你也这般带我从冥界回来……

    谁管那身后天下几许?谁管那世间冷眼几何?你与我之间,早已不必计较这一时一日的缱绻缠绵,但只与你一起,便是我心的终点。

    —— end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