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落座,长条的餐桌,大家分坐两侧,顾惜坐在程进右手边。包间非常空旷充满时代感,和美术馆的风格一致。白色的墙,大窗都敞着,有夏日清凉的风吹进来,落地白纱轻晃,空间感十足。
“我上次去tate还是五年前,这次去发现又有了很多变化,咱们这边就少这么大的美术馆。”
“你说的那是国立的美术馆,怎么能比。”
“最近那成交上亿的油画,创新了当代艺术品新记录,这件事倒是好消息。”一个人说。
方毕纯露出笑容,“原来你们今天来,是想聊这个消息。我也是早上才听说。”他看向程进,“就是那个冯涛的《最后一次》。”
程进擦了下嘴说,“他那个是米加那边给运作的,炒作了中间的政治隐喻,现在这么敏感的事情,黑国家政策的,带点批判性,自然有些人愿意追捧。”
语气平淡,说的好像是金科玉律。
大家一时都安静了,洗耳恭听状望向程进。
程进本来就坐在中间,他扫了一眼旁边的顾惜,她还在低头慢慢地专心吃东西,好像根本没有听他们说话。
他端起水喝了一口,说道:“那边一样有权钱交易,不过手法更高明一些,但最重要的还是在个人……”他顿了一下,好像很懂掌握主场的技巧,这略微一停,连顾惜吃饭都停了下来。
才听他说:“大部分当代艺术家,都希望自己创作的同时,更可以和资本发生关系,冯涛本人有好几个特点,资历深,人好打交道,更重要,他的题材具有商业性。你们平时看国外的电影就知道,对我们的了解还停留在二十年前,拍的电影但凡有中国的,很少正面。不过近年有点改变……”他一笑说,“土豪的角色被我们抢到手了。意大利都快要全被我们买了。”
大家都笑起来。
顾惜意外地微微侧头,这个总被自己欺负的小子,说起正事来还一套一套的。
就听程进又说,“冯涛的画作就是炒一个概念,外国人想看我们丢丑的地方,他都敢画,西方社会的现代美术馆,如果要办个人专场,他的作品最容易包装,炒作。去观赏的心里也满足,看我们国人自己黑自己一场。经济角度讲是双赢。”
顾惜放下了筷子,听出点意思。她以前没有怎么接触过现代艺术品。
身后的门忽而响起轻响,有人推开门,站在门口说,“方总,程,程先生来了。”
方毕纯立刻就站了起来,程进比他还快,其他人也迅速,一阵椅子挪动声,好像排练好的,而且各个神情期待,顾惜一个人拿着筷子,只有她还坐着,顿时成了万众瞩目。
大家都望着她身后。
她回头,就见好多米远的门口,程琦正进来,后面还跟着程思。有了穿堂风,窗边的白纱扬起来,心跟着就飘。她拿着筷子愣住。
大家纷纷过去和程琦打招呼,顾惜极慢地放下筷子,也慢慢站了起来。
程琦说:“我知道阿进今天来吃饭,所以过来看看。”程进连忙让开位置。
方毕纯说,“那你坐我这边。”他坐在顾惜右边,立刻让人把他的位置挪到旁边,还要腾出位置给程思。
程琦走了过去,程进给他让,他却坐在了方毕纯让的位置上。
世界仿佛有一秒的安静。
顾惜顿时站出如坐针毡的感觉,右边是陪客的好位置。程进坐,尚且坐在她左边,他这样直接坐在了自己右边,那别人怎么想?
“坐吧。”右边传来他的声音,大家都坐了,顾惜这次又慢半拍。
可正是因为这慢半拍,这个来混饭的女孩子,已经令桌上人发现了她的特别,原来她不是陪程进来单纯吃顿饭而已。就忍不住想打量清楚点,但现在显然也过了可以打量的好时机。
不经意扫向她的目光更加云淡风轻。
顾惜慢慢地坐下,却发现左边的程进神色古怪。
她垂下目光,也没办法再吃饭,碗碟都被收了,显然来了“贵人”,不能让人家吃剩饭,所以要重新上菜。
方毕纯说,“琦爷来的正好,刚刚大家正在聊今天才天价成交的那幅画。”
程琦转向顾惜的方向,淡淡望去。
顾惜余光感觉到,顿时觉得脸热,不明白他怎么忽然看自己。
却听程进的声音响起,在她的左边,“我大概说了两句,是米加那边运作的,炒作了中间的政治隐喻,冯涛的画作一向是做这个概念,带点批判性,所以那边人都愿意追捧……”
顾惜这才明白,原来程琦的视线越过自己,是为了看程进。
又一思量,她顿时明白过来,别人提到在聊的话题,是想听程琦两句话。程琦看程进,却是先要了解程进刚刚说了什么,万一观点不一致,不就伤了他自己家人的面子。
这么不动声色的维护。
不敢细究的心意。
这男人……他怎么这么会办事。
顾惜觉得有种热切燃起,令她想犯罪,简直不知如何表达……她只想,只想恨不能抓着什么东西咬一口,顾惜被自己吓住!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程进还在复述自己刚刚说的话,顾惜却半个字也听不进。
程琦目光清淡望着那边,余光却在她身上,看她对着面前的白桌布专注凝视,长发顺着肩头落下,手支在桌边握成拳,不自觉的紧张。
他在那手上停留了两秒,转开目光,说“……还有个原因,米加本身最大的一个投资人,手上二十年前收过很多冯涛的作品。这事情他们筹划很多年了,现在是开始准备出手了,所以大家看个热闹就行。”
一句话,把这事就盖棺定论!
桌上都是人精,立刻明白。
有些笑说,“炒高价码,还不是等着国内不懂的收藏家接手,难怪去年开始,我就觉得冯涛的作品大幅度明显在步步攀升。”
“可不是,现在炒房,炒股票都是看政策面的脸色,有钱没地方保值,不跟风买艺术品买什么。”
程琦淡声说:“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殍。这种作品看似具备炒作概念,但是总非长久之计,用揭自己国人伤疤去迎合西方人的市场……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还是不能碰。”
大家都听出话外之音,不怕查水表吗。
同行爆出天价,对在坐的每一位刺激都很大,可是程琦一句话,大家早前的感叹世事不公,全都烟消云散。
聊的话题也就轻松了起来。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细雨,散着从空中散下,菜,一道道的又上来。
顾惜重新慢慢地吃饭,一言不发,只听大家说话。这是一个高雅的世界,除了早前的话题,所有人都清风明月。
没有龌蹉肮脏的事情。
不闻低俗不堪的笑话,甚至说笑的内容,也是令人觉得如沐春风。
也许因为程琦来了,连菜都上的更精细,大家都是分餐,一碟碟上来,各人吃各人的。
现在这一碟,中间摆着四个特质的汤羹,汤羹比平时的大一些,一羹一样,这一碟就四道菜。艺术餐厅,旁边的伴碟点缀在一起,本身就像艺术品。
里面有一味虾球,那虾球做的极小,不知里面裹了什么,好吃的不得了,顾惜闷头吃,听着令人开胃的话题,渐渐就觉出这顿饭的好来。
“为什么不说话?”身侧忽然传来他的声音。
她刚夹了一个自己盘子里的虾球,手一抖,落回了盘子里。
她忙抬头,发现并没人看她,别人都在聊天。
程琦看着她,刚刚他一直在看她,她垂着目光,吃的专注,显得别无所求的愉悦神态,就令人忍不住想惹惹她。
顾惜转头看他,他却自然转回头,收回目光,好像刚刚根本不是他在说话。
顾惜怨念,视线却一下凝在他身上,他里面,竟然穿着件浅灰色的衬衫,她不由就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裙子——同!样!的!颜!色!
顾惜简直惊呆了,怪不得刚刚程进神情古怪,她转回目光,手心冒汗,却还是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低下头继续吃东西。她不想在这种地方,和他显出任何特殊的地方。
程琦却忽然抬手,把自己碟子上的汤羹拿起,放去隔壁的碟子上,自然而然的动作。
顾惜看到自己碟子上忽然挤进来的调羹,满满一勺的虾球,还没反应,她的空勺子就被顺手带走了,落在了他的碟子里。
顾惜傻了!
完全来不及反应,也不知该有什么反应。她好像十八般武艺什么都不缺,唯独不知道应付他,或是这突如其来的爱情。
她咬着下唇,不敢抬头,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只恨不能钻到桌子下面去。
他怎么能这样,让人家看到会怎么想俩人的关系?
心中一凛,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浮上心头。她顿时觉得心空落落地向下沉去,沉去冰山之下冰封之地。
他们,不会是在给她做局吧,想把她过明路。
这样一想,她连手臂都汗毛直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她伸手伸到程进碟子上,拿过人家的调羹,“你的不吃也给我。”
程进顿时傻了,条件反射伸手拦,“我都吃了。”
顾惜错了错呀,忍着恨说,“我不嫌弃。”然后她就拿起筷子,吃着程进的半勺子剩菜。
屋里这下,真的安静了。
方毕纯眼睛一眯,立刻先看程琦,看他神色未变,但还是连忙就站了起来说,“这招呼的不好,菜上的太少,该说说大刘了,小妹妹都不够吃。”
一句小妹妹,显得谁都不必介意,小孩子嘛。
程琦靠向椅背,看着顾惜的发丝眼神带笑。
程思也跟着一笑,拿起自己的调羹,递过去给顾惜,“我的还没动,也给你,这菜也没什么特别的,回家咱们家的厨师也会做。”
碟子里就又挤进来一个勺子,显出滑稽的拥挤,艺术伴碟都要挤没了。
顾惜欲哭无泪,现在她终于贴上了吃货的标签。
行政主厨看到也能哭出来,什么都得有空间,没有空间感,还怎么体现空灵的美感。
这饭没办法吃了。
程进却也是恨恨的,真想喊一句,“再来碗面!我忘说了,小妹妹最爱吃面。给她上一大碗。”
可惜他哥在,他不敢呀。
作者有话要说:
挺本事一个人,因为遇上的人太过强大,硬生生被夺去了光彩,我写作生涯一大憾事,这次一定要治了这个病!你们监督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