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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奴?羊脂莲卷》第九章〈无离〉之三
    那一身赶路风尘的肃奴,毫不犹豫地跨进了这窟死亡之渊,和他一块陷在泥淖里。

    贵姝斜眼瞧了他一眼,嘴唇勾笑,似乎在笑他多此一举,那段日子何苦这般费心藏她。

    脸颊被冻得一片红通的肃奴,喘着白烟,还不及说上什麽话,只是瞠着大眼,看着贵姝,看了主母,最後,再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他看懂她的眼神。

    为什麽?为什麽你会和这女人在这里?这女人手上为什麽会有指套和定戒?她的眼神这麽质问着:为什麽要骗我?!把我骗到那麽远的地方──

    可是他无法回应她,甚至要拼命克制自己,不能让一丝一毫的不舍、眷恋,透露在脸上。否则,那会要了她的命。

    为了保护她,他必须冷漠,必须无言,必须一切由不得人。

    主母冷呵一声。「也不知你哪来的胆子,还敢来见我们?」

    肃奴难得没有退缩,甚至往前站了一步,想靠近他。

    贵姝差人再拿一只茶碗,亲手替肃奴斟了一碗茶。奴婢拉了一张凳子来,她笑着请道:「小姑,别站啊,坐,和我们一块喝茶,赏飞柳絮吧。瞧,渔人把冰屑越打越碎,真的是柳絮纷飞呢。」

    站在湖心上的渔人,鞭挥了一阵子,姿态有如舞剑,本身也是赏心悦目的一景。他已把湖冰碾得细琐松碎,因此鞭子使起来更顺、更无阻力,快畅得甚至见不到鞭身。湖冰碎了,不再闷住鞭声,声响更锐,激得鱼群飞跃得一次比一次高,冰珠水花炸得一回比一回盛。

    肃奴没有依言坐下,又往前了一步。

    贵姝寒着脸,不再说话,冷眼关注。

    主母吩咐奴婢。「叫石三他们过来。」这野种似乎不怕她了,她得趁肃离这孽子还没发作前,赶紧把这野种拖走,以绝後患。

    此时,肃奴忽然朝肃离下跪。她坚决的喊:「请大哥纳我为妾!」

    亭子里漫着愕然又尴尬的静默。

    没人答应她,她再喊:「请大哥纳我为妾!」

    她看到肃离的表情仍是一层寒冰,她更大声了。「请大哥纳我为妾,求你,大哥──」一声比一声更决绝有力。

    像施尽全力击出的鼓槌,声声敲进肃离的心里。

    他的拳头,握得死紧。

    「石三还没来吗?!」主母破口大骂。「谁来把这疯子拖走!」

    贵姝却伸手止道:「主母,您激动了,别伤着身子。」她由上至下,睨着跪在地上的肃奴。「您不觉得小姑这般要求,很值得玩味吗?」

    她说得轻轻缓缓的,彷佛是一个慈悲的人,垂怜世间苦难、原谅人心罪恶的声音。可在肃离听来,却是绵里藏针,笑里藏刀。

    她的眼神,分明是想剐了肃奴的肉,活生生吃下的狠戾。

    「离哥,你说……」她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你怎麽想呢?」她抚了抚无名指上的指套。「我了解一夫数妻,是难免的事,我可以体谅,毕竟入门时,我们也没给你立不得纳妾的誓。所以,你是自由的,离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说着,她伸手,把肃离那碗添了无离蜜的茶,抽离开来。

    他看了她一眼,弯弯的眼,寒意逼人。他也分不清,胸口那股痛,是因得不到无离蜜的化解,还是单纯的为他的羊脂莲而痛。

    他的羊脂莲,此刻不是应该被他植在那遥远的海岬一端吗?

    为什麽,为什麽要爱他爱得那麽深,甘愿离开他为她备下的池泽,跪在这里,屈辱自己?

    他甚至看到,一只手,想折她,想把羊脂莲的瓣全数拔尽,然後揉碎、吞灭,丢进泥沼里,淹死她,脏死她……

    他浑身一震。

    「离哥。」贵姝握住他的手。「你怎麽想呢?嗯?要老实告诉我喔。」

    他得趁那只手还未染指之前,先折下那朵羊脂莲。

    「我不会纳妾。」他说。

    肃奴震惊,慌张大叫:「大哥!拜托──」她爬近他几步,给他磕头。「拜托!拜托!请大哥纳我为妾,我什麽都甘愿的,拜托,大哥──」

    她甚至转求贵姝。「姊姊,也求你,我也求你,求你让我屈居你脚下,服侍你一生!求求你──」

    贵姝鄙夷地笑了几声,笑她求饶的滑稽。新婚後几日,肃离对她始终冷言冷语,婚姻对两人而言,似乎只是多了一组指套与定戒,以及一个得以共处一室的世俗许可,其余皆无异。直到此时,见这女人不顾尊严的求她接纳她,她才真正的感受到,这场战役的胜利,是确确实实的属於她的。

    她以胜利之姿,高昂着首,骄傲地可怜这失败的女人。「这真不是我能决定的,小姑。你不要面子,你大哥还要面子,你们虽非亲生,可终究是兄妹,若兄纳妹为妻,你说,你置你兄长於何地呢?」她再大方的说:「我顾忌的,只有这层,也是为离哥好。至於纳妾,我没有任何意见。」

    肃奴无话可说,抖得无助。

    大汉已候在外头,随时要进来拖人。主母摇手,嫌弃的说:「拖走,拖走,真是惹人厌气。」

    肃奴见大汉进亭,急着把话说完:「你是不是折翼了?你老实告诉我!」

    这话,主母与贵姝,没能马上听懂。

    可肃离什麽都知道,也终於了解了,这孩子何来的勇敢,竟从他为她筑起的池子出走,单枪匹马的来到这窟狼穴。

    因为她知道他折翼了,要留下她,独自活得安稳。

    他心里一悸,喉头泛苦。

    「你回答我啊!」

    他哽哑得说不出话。

    「我说过的,你记得吗?」肃奴喊着:「你折翼了,我也不会下来!我绝对不会下来!」

    他记得。

    她跟他一样,爱着对方,爱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她想跟他一起,陷在这泥淖里,一块死去。

    他的羊脂莲啊,为什麽始终让他如此心怜?那心怜引起的痛,甚至超过了对无离蜜的索求。

    主母一个眼神上去,大汉驱前,要拖走肃奴。

    「不要!」肃奴挣扎。「不要,我不要离开啊──」她万分激动,即使要扭断自己的臂膀,也在所不惜。

    「放开她。」肃离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