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在邮差的手中几经周折,最后被每天清晨去取早报的李纯带回楼中,直接送到了陆雪征的书房里。
干儿子们在义父面前,是没有隐私与秘密的。这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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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李纯很懂。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陆雪征的小密探,他只是尽忠职守,并且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天经地义、无比正确。
陆雪征对于干儿子们的私事,其实也并不是很有兴趣;但因为收信人乃是韩棠,他这才狐疑的打起了精神。将那封信从头到尾的读了一遍,他没看出什么异常来;而叶三小姐的笔体向来豪迈,也不像个女性的字迹。
他把信交给了韩棠,又问:“这是你哪位朋友?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韩棠站在他面前,低头把信从头到尾浏览一遍,然后表现的比陆雪征还要迷茫:“我不认识这个人……”然后他又拿过信封,翻来覆去的研究了一番:“怎么连个地址也没有留?”
他连信带信封一起放回了陆雪征面前,心不在焉的摇头:“莫名其妙。”
这封信就此被扔进垃圾桶,不见了踪影。
此时已然邻近新年,陆雪征虽然不必去走亲访友,但因干儿子众多,所以也有许多琐事要办。除此之外,他还备了一份厚礼,命金小丰将其送去唐宅。唐安琪知道陆雪征是不大主动出门拜客的,故而亲自过来回礼,又向他做了一番畅谈。
唐安琪刚走,出乎意料的,盛国纲却是来了。
陆雪征很觉意外,因为他是个“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人物,旁人用他归用他,可是都不想和他深交,似乎和他走得太近,也会落下y谋家的恶名。盛国纲和他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而已,况且一手交钱一手杀人,关系早已两清——他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挺讲感情、挺会做人。
盛国纲带了一份简单礼物——凭他的身份,当然不必特地用大礼来高攀陆雪征,正所谓礼轻情意重,他无非是要表现出一点敬意与关怀罢了。他很有眼色,并不长篇大论,只和陆雪征谈了两句闲话,随后便告辞离去。
陆雪征看出这是个有心的人,很会敷衍交际,将来必定还能发达高升,便不禁若有所思、点头慨叹。
如此又过了几日,戴国章从北平赶了过来。喜气洋洋的经过了一番准备,大年三十这一天也就到来了。
二十四、新年大吉
一九三六年,西历正月二十三日傍晚,苏公馆。
苏公馆是一片大宅院,公馆主人苏清顺穿过一道回廊,九曲十八弯的穿过两处月亮门,最后进入了一间温暖厅堂。
厅堂装饰的算不得十分富丽,然而宽敞明亮。二十多名衣冠楚楚的西装青年在其中或站或坐,各自嗡嗡的低声谈话,见他来了,便一起做出了询问的神情。而苏清顺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热汗,微微喘息说道:“干爹马上就到。”
青年们听闻此言,立刻打起精神集体起立,纷纷整理衣装;吸烟的掐灭了烟头,喝茶的放下茶杯;而苏清顺用力咳了两声——他一进冬天就爱闹嗓子,喉咙里总不利索。一个精精神神的小伙子,张嘴就是咳嗽气喘,那成了什么体统?
这时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干爹还是住在金小丰那里?”
苏清顺小声做出回应:“金小丰的房子好。干爹带着韩棠在那里——”
话到这里就停住了,意犹未尽。有人嗤笑出声:“真没想到会是韩棠,要说是李纯,那还差不多。”
苏清顺向那人一挥手:“别说了。跟我走,戴大哥已经在院门口等上了,咱们也别迟到!”
戴国章作为“大哥哥”,带着苏清顺等人站在苏宅门前,等候陆雪征到来。干儿子们越长越大,独当一面,平日难得见到陆雪征;所以值此新年之际,年夜饭是一定要一起吃的。金公馆虽好,但是不够宽敞;苏清顺的宅院陈旧阔大,倒是个团聚的好地点。
天冷,一场接一场的落雪,冻了又化、化了又冻,街上就凝结了一层冰壳。两辆汽车络绎前来,小心翼翼的刹在了苏宅门口。戴国章上前一步拉开前方汽车的后排车门,在路灯照耀下弯腰唤道:“干爹。”
陆雪征探身下车。他今晚依旧是利落打扮,外面只穿了一件厚呢长大衣,衣带服帖的扎在腰间,越发显得他体态风流。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扯掉皮手套,他从礼帽帽檐下s出目光扫视前方。而二十多名青年这时就步调统一的一起鞠躬,口中发出了宏亮整齐的问候:“干爹好。”
陆雪征点头一笑,十分和气的答道:“好,好。”然后他转向戴国章问道:“人都来齐了?”
戴国章答道:“来齐了。”
陆雪征走向前方,顺手一拍苏清顺的肩膀:“许久没有见过你了。”
苏清顺心中一凛,不知陆雪征这是在责备自己平时疏于走动,还是单纯的只是一句寒暄。支吾着迈步跟上去,他用眼角余光瞟向一旁,就见李纯抱着一只小皮箱跳下汽车;同时第二辆汽车的车门也开了,下来的人是金小丰和韩棠。
“干爹要是在金小丰那里住腻了,就请搬到我这里住两天吧!”他陪着小心说道:“我一直等着干爹过来呢,您去年住过的屋子,我是天天让人收拾预备着,随时都能用。”
陆雪征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显然对此提议并无兴趣。
年夜饭很丰盛,陆雪征坐在首席,戴国章和韩棠分别落座在他身边,然后才是金小丰苏清顺等有头有脸的干儿子们。这些人受过陆雪征的恩惠,也吃过陆雪征的苦头,恩惠与苦头都是刻骨铭心的,所以在陆雪征面前,他们无法发自内心的活泼喜悦起来。
青年们按照辈分规矩,一个接一个的过来向陆雪征敬酒。几杯酒下肚,席上的气氛才渐渐变得轻松。当最后一个干儿子也在陆雪征面前干杯后,陆雪征笑了,带着几分酒意转头问韩棠:“就差你一个人了,你怎么不给我敬酒?”
此言一出,席上众人听得清清楚楚,脸上表情不禁就丰富多彩起来。而韩棠骤然红了脸,一言不发的握住酒瓶,先为陆雪征满上一杯,然后自己端杯起身,颇为扭捏的低声说道:“干爹,我敬你。”
旁人来向陆雪征敬酒,陆雪征不过是端起酒杯在嘴唇上略略一碰,示意而已;可是如今轮到韩棠敬过来了,他却是举起酒杯主动和韩棠一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扶着桌沿站起来,他半醉不醉的抬手搂住了韩棠的肩膀,就这么扭头近距离的凝望着他,满眼都是笑意。而韩棠在大窘之下,索性闭上眼睛,也干了这杯。
旁人看他喝的痛快,纷纷叫好。陆雪征倚靠在韩棠身上,微笑着环视了席上众人,略带酒意的说道:“不是干爹不给你们面子,是韩棠和你们不一样。”
话到这里顿了一顿,他脸上的笑容加深扩大了,含义无限的又点了点头:“你们,明白吧?”
戴国章迟疑的微笑着,不知应该作何反应;金小丰木然的盯着桌面,脸上全无表情。唯有苏清顺鼓起勇气,起身举杯笑道:“恭喜干爹,恭喜韩哥。”
苏清顺一开头,旁人也跟着反应过来了,席上立时一片活跃,恭喜之声此起彼伏。陆雪征坐回原位,满面春风的回应着干儿子们的道喜,同时一只手还紧握着韩棠的手。韩棠要笑不笑、似笑非笑的红着脸,头脑都麻木了,心里也说不上是困窘还是羞愧,只是恨不能立刻飞天遁地,永远消失在这些人的面前。
年夜饭最终是杯盘狼藉的结束了。陆雪征这回心中愉快,不加节制,多喝了几杯。房外天寒地冻,房内温暖如春,他在微醺的酒意中喝茶休息,倒是感觉身心都很舒适。恍恍惚惚的熬到午夜时分,那辞旧迎新的好时候也就来了。
在苏宅的宽阔厅堂里,苏清顺早让仆人在地上铺好了红毯。有那急性子的人等不及,提前在外面街上点燃了一只大麻雷子,哪知一声巨响过后,后面竟是引出了千家万户的鞭炮声浪。就在这开了锅似的连绵声响中,干儿子们由戴国章领头,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走上红毯,向陆雪征磕头拜年。
李纯站在陆雪征身后,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小皮箱。皮箱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红包,红包薄薄的,里面直接装了一张花旗银行的本票。
戴国章是“大哥哥”,个磕完头走上前去。而陆雪征向后一扬手,李纯就将一只红包准确的送到了他的手中。
略略向前探了身,他把红包递到戴国章面前,又醉醺醺的笑道:“大哥哥,好孩子。”
戴国章双手接过红包,笑着说道:“多谢干爹。”
戴国章下去,第二个人是金小丰。金小丰仍然是不苟言笑,严肃的、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响头。陆雪征这回没说什么,直接把红包捺到了他的手心里。
金小丰低头答道:“多谢干爹。”光头在电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第三位是苏清顺——他也是陆雪征手下的得力干将,所做的生意和戴国章类似,不过他头脑灵活,地盘扩张的很快,成绩自然也就好过戴国章了。笑嘻嘻的起身走到陆雪征面前,他也得到一只红包,以及拍在p股上的一巴掌——他在少年时代很是淘气,经常会被陆雪征抓住打p股。如今重新挨了这么一巴掌,他笑着一跳,故意哭咧咧的嚷道:“干爹,我再也不敢了!”
陆雪征也笑了:“滚蛋!”
干儿子们依照次序上前磕头,领走陆雪征派发下来的压岁红包。及至最后一人也攥着红包下去之后,陆雪征忽然发现了问题:“韩棠呢?”
戴国章和苏清顺面面相觑——真的,方才光顾着高兴了,谁都没有留意过韩棠,他人呢?
金小丰站起来说道:“我到外面找一找。”随即转身就走。
苏宅地方太大,房内的杜小东、王凤臣、李绍文等青年见金小丰先出去了,也连忙跟上,四处呼喊韩棠。陆雪征坐在上位,手里捏着仅存的一只红包,脸色很不好看——这个时候闹失踪,韩棠也未免太不懂事了!
金小丰找了一圈,连韩棠的影子都没有找到。独自伫立在午夜寒风中,他隐约预想出了一点端倪,但是不敢确定。
杜小东和李绍文此行带了不少随从,这时就撒网似的把人派到大街上寻觅。苏清顺带着一身寒气走回厅内,心中满怀惊诧,可是眼看陆雪征气色不善,就没敢喧哗,只低声说道:“奇怪,韩棠没了。”
戴国章和李纯守在陆雪征身边,听闻此言,他便向苏清顺递去了一个眼色。苏清顺会意,立刻紧紧闭嘴,一声不吭。而李纯站在后方,懵懂中感觉出了不妙,却是忽然福至心灵的说出一句话来:“干爹,这么晚了,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韩哥又不会被人拐走,咱明天再找不行吗?”
陆雪征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随即将手中红包向后一扔,自行起身向外走去:“好,回家。”
李纯接住红包揣进口袋,拔腿向前追上。戴国章见陆雪征未穿外面大衣,连忙脱下自己的厚衣裳赶向前去,想要为他披上。然而陆雪征步速很快,也不回头,衣裳还未沾到肩膀,便向下滑落到了地面。
戴国章捡起衣裳还要追赶,忽见金小丰斜刺里冲上来,展开一件大衣从后包裹住了陆雪征。陆雪征依旧脚步不停,金小丰就这么为他拢着衣裳,一路随他走出去了。
二十五、无颜
陆雪征上了汽车,一路风驰电掣,返回金公馆。
李纯有些害怕,可又不敢妄自劝慰,生怕自己拍马p不成,拍上了马蹄子,再惹祸上身。轻手俐脚的为陆雪征铺好被褥,放满洗澡水,他见干爹满面y霾、一言不发,就悄没声息的关门退下,顺手抱走了喵喵乱叫的小灰猫。
陆雪征赤身露体,坐在了一缸热水里。
他面孔雪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双手搭在浴缸边沿上,他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手指尖都麻木了。
他生气,气的快要呕出黑血来。他这辈子还没有丢过这么大的人!
他是真爱韩棠,所以特地选在大年夜里、人最齐全的时候,专门告诉大家“韩棠和你们不一样”。结果韩棠果然是个不一样的,敢在下一刻就上演夜奔,当众给他一记响亮耳光!
陆雪征向来善于调节心情,难得盛怒。所以此刻他闭上眼睛深深吸气,极力想要使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然而不行!每当想到韩棠让他在所有干儿子面前颜面扫地,让他变成自作多情的小丑,他就忍无可忍的要身心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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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来,他迈出浴缸,一边随手扯过一条浴巾围到腰间,一边赤脚向外走去。
在卧室内皱着眉头为自己点了一根烟,他一手夹着烟卷送到嘴边深吸一口,一手拉开房门大声喊道:“金小丰!”
走廊尽头房门一开,金小丰应声而出,身上服饰整齐,竟是还未更衣。
陆雪征水淋淋的站在走廊里,对着金小丰一挥手:“多带几个人,去把韩棠给我找回来!”
金小丰站在暗处,目光s向半l的陆雪征:“是。”
然后他迈步走向楼梯口。
就在他要快步下楼之时,陆雪征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缓慢清晰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不论死活。”
金小丰的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向下走去:“是。”
金小丰带着手下人马,在外面找了整整半夜,天亮时他去了苏宅——戴国章和苏清顺等人也是一无所获。
金小丰平淡的做出了报告:“干爹生气了。”
戴国章和苏清顺都沉默下来,认为干爹不生气才怪。
金小丰和这两位谈不拢,所以就此打道回府。邻近家门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若是就这么一无所知的见了干爹,恐怕会有生命危险;停车短暂的思忖了一瞬,他调转车头,开始满大街的乱逛——大年初一,店铺虽然统一的关了门,但是空气中弥漫着喜庆的硝烟气息,行人也都个个笑逐颜开,那气氛还是很幸福美好的。
傍晚时分,他回了家。
进门之后,他在客厅内见到了陆雪征。
陆雪征像往常一样穿戴着,只是因为近来公馆暖气烧得不够热,所以在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