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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蒙轻轻睁开双眸,沉重的身子让他以为自己还在作梦。如果可以,他当然会选择继续沉睡。

    逃避现实,谁不想呢?

    他环顾四周,病房的纯白和刺鼻的消毒水味让他安心不少。

    露西尔坐在椅子上,笔直地注视他。看到他醒来,紧绷的脸部线条终於松开,原本稳重的不像话的脸终於恢复成孩童该有的稚嫩纯真。

    他朝她投出难为情的笑容。这种可怜兮兮的模样挺尴尬的。

    「还好吗?」她问。「要不要喝水?」

    她从塑胶袋里拿出瓶装的矿泉水,除此之外,里头还有些洋芋片和巧克力。

    艾蒙摇摇头,虽然口渴得要命。

    「………杰克呢?」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却令艾蒙陌生。真是要命,那简直像鸭子的叫声。「他有来吗?」

    露西尔听得出话里的期待,她露出浅浅的微笑。

    「他在外面抽菸,等下就进来了。」

    艾蒙有些失望,双眉垂了下来。

    「是不想看到我吗………?」他喃喃自语。「也对,我现在这副模样不能见人………」

    露西尔赶紧说:「别这麽想,他只是………有点不知所措。」

    她突然想不出能用在杰克身上的形容词,每个看起来都不太恰当。

    「不知所措……?杰克吗?」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算是吧。」她面露难堪。

    艾蒙失笑,打着石膏的手微微抖动。「他很担心我吗?」

    她相当笃定:「非常。」

    他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另一个回答。露西尔会心一笑,点点头。

    「我也是。」她说。「我也很担心。」

    「谢谢,真的。」贴着纱布的脸展露微笑。「虽然我没什麽照顾你,是个很不称职的监护人。不过我这辈子也没做过什麽称职的事,儿子和弟弟这两个角色更是扮演得非常失败,啊,好像只对那下贱的工作负责任」

    他摇摇头。真是糟糕,他说。

    「艾蒙」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但听到你这麽说,我很高兴。」

    露西尔跟着微笑,纯粹的喜悦在心头油然而生。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太大意了,被那混蛋的甜言蜜语骗惨了。」他叹气,绑着眼袋的左眼凸显愧疚。「我没想过要到他家去的,原本想说在附近的宾馆完事的,但他苦苦哀求我,我逼不得已只好答应。」

    阴郁的暮色、墙上的剪影,包容了所有懊悔伤感。

    「很可悲吧?做这行的很难拒绝客人的要求。」他说。「我们常常是牺牲的一方。」

    他随即咧嘴自嘲:那麽说好像又太过壮烈了,真是头痛啊。

    「可事实是,再怎麽低俗、无药可救的灵魂,也会有受伤流血的时候。」他无奈笑道。

    嗯,她点头。

    艾蒙发出夸张的长叹。「真是太蠢了,我居然自己踏进了地狱,弄得全身是伤,应该有一段时间没办法工作了。」

    露西尔的眼里充满困惑。「艾蒙。」

    「嗯?」

    「一开始为什麽要做那样的工作?」

    『那样的工作』,指的是出卖肉体。

    直视露西尔褐色的眼眸,艾蒙只是苦苦一笑。面对这个女孩,是说不了谎的。

    「为什麽啊………」他慢慢开口。「大概是因为我只会做这件事吧。」

    无奈和悲哀从他口中缓缓流露。她蹙眉,依然不解。

    「其他的一律不会。你问我脑袋里都装了什麽,只有基本的生活知识和做爱喔,满满的性爱和口交。所以不行呢,我无法以正规工作在世上生存。」

    艾蒙盯着天花板,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

    「我没受过什麽高等教育,我也不屑。那些所谓的菁英在看到我扭着屁股时,还不是满脑子下流猥琐,一股脑儿地只想上我。」他充满鄙夷地哼气。「那些满足我购物慾的客人哪一个不是这样?」

    「可你总有一天会老去。」她静静地说。

    艾蒙默不作声,费力地转头,双眼望向她。

    「那时候,你没办法再用身体赚钱。」

    他苦笑,并无恼怒。「或许吧。」

    「不会後悔吗?我以为这次的意外能让你想清楚。」

    「想清楚?是指放下现在的一切,重新开始吗?」

    露西尔点头。

    他微微摇头。「没那麽容易啊,露西尔。」

    「为什麽?」

    「我习惯了。你能明白吗?我太习惯现在的生活了,所以改变很困难,就像天方夜谭。」他说。「而且我会恐惧。我无法预知如果改变了,未来是什麽样子。」

    面对他的愁容,她沉默以对。

    「从小到大,我都会被你爸爸詹姆斯比下去。不管课业还是运动,他都比我好,好太多了。高中时他是橄榄球校队,我只是坐板凳的;他申请到交换学生时,我却在努力祈求西班牙文课不要被当。」

    艾蒙虽然微笑,眼神却充满忌妒。

    「詹姆斯是人生胜利组,俊俏的外表、优秀的工作能力,哪怕被爱冲昏头爸妈也会原谅他,全世界的人都会原谅他。」

    强烈的厌恶於焉而生,剥开布满荆棘的外壳,里头是魔鬼也屈服的嫉妒。

    「爸妈以我为耻,因为我太不一样、太古怪了。」

    「所有偏见都是从幼稚园时,我偷亲了坐在旁边的小男生开始。我妈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但我觉得她信的根本是邪教。」

    艾蒙说得牙痒痒。

    「她在我身上洒圣水,还在我房间里摆满大大小小的十字架,搞得像是在驱魔一样,你能想像吗?我那时才六岁耶。我每做错事,她就会开始念圣经,好像我犯了什麽滔天大错,而詹姆斯会站在一旁,事不关己地嘲笑我。他真是要命的好哥哥。」他冷哼。

    「我後来就辍学了,然後偷父母的钱做变性手术,我猜他们当时一定很想杀了我。」他冷冷嘲讽,尽管身上的绷带和他此刻的恨意非常不搭。「『异类(freak)』,我爸妈都这麽叫我。帮人贴标签,他们也挺擅长的。」

    艾蒙噘着嘴,面部线条因恨意而扭曲。

    日光的爱液无法软化这个人,他的心乱了调,早在迷惘的高崖上,准备一跃而下。

    「但无所谓,他们可爱的好儿子詹姆斯遭到报应了。」他瞄了一眼露西尔,见她毫无反应才继续说。「被妻子抛弃、罹患忧郁症然後自杀,大好结局不是吗?非常适合他那个完美主义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