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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日的咖啡厅人满为患,但露西尔还是等到了一个角落靠窗的位置。

    在柜台点黑咖啡时男店员的表情怪异到了极点,好像她不能点黑咖啡,或是不被允许点。这是咖啡厅的新规定吗?未成年不能喝咖啡?她冷哼。那它该倒店了。

    他那副希望她再三考虑的模样让她很不耐烦,俐落地将钱交到对方手里是最好的方法。

    露西尔把咖啡放到桌上,然後坐了下来。她一边听着音响播出来的爵士乐,一边从侧背包里拿出一本厚重的书,书名一听就很乏味,叫《高中物理概论》,这是她从市立图书馆借来的。

    当时图书馆的负责人员也用很怪异的眼神偷瞄她,甚至想提醒她童书区或青少年文学区在哪里。

    真是疯子,这群人。她鄙夷地几乎要翻白眼。

    她的目的不在看懂,而是消磨时间。在这里,她什麽都不必懂,用感官应付那些琐事就足够了。

    因为要她吸收,会变得很相当困难。她大脑有某部分遗失了,关於记忆的那块,一片骇人的空白。

    她不想记得太多事,所以乾脆关闭那里。

    露西尔开始翻阅,每一页都逐字看过,包括图片下的文字注解也不放过。这非常费时,那些蚂蚁般的字全黏在一起。

    当她的眼睛被《论动体的电动力学》(ontheeletrodynaicsofovgbodies)这冗长的论文名吸引,对面的椅子被人拉开,椅脚摩擦地面的声响稍稍唤回她。

    她抬头,面前站着一个身形瘦弱的男生,不高,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是很浅的棕色,身穿白色的t恤和牛仔七分裤。最让露西尔移不开眼睛的是,他长了满脸雀斑。

    「那、那个………我、我可以坐、坐这个位子吗?」

    他羞怯地问,天生的口吃让他在交谈方面相当吃力。

    「可以。」她说。「不过一般人好像都是先询问再拉开椅子的。」

    那只是提醒,她无心和一个口吃人士过不去。

    「啊,那、那是我的习、习惯。不、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很小,近乎被淹没在喧嚷的聊天声中。

    露西尔也不多说,继续低头看她的书。

    「那、那个………」男孩说。「你、你是那个转学生对吧?我、我跟你是同个年级的」

    「喔。」没印象,她想。

    「我、我很不起眼,又容、容易结巴,所以你、你可能对、对我没印象。我、我叫亚伦,你是叫………」

    「露西尔。」

    「啊,请、请多指教、教,露西尔。」他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嗯。」

    相较之下,她的反应就冷漠许多,不过亚伦并不在意,应该说他习以为常。

    「你、你好像不太爱说话,在学校的时、时候也是…………」他说。「不过并没有不好,因为那样的你看起来很特别,该怎麽说,你、你可能没办法………」

    「融入。」她替他补足了整句话。

    亚伦尴尬地低下头,喝了一口蔓越莓果汁。

    「我习惯了,所以还好。」

    她突然发现『我习惯了』是一句敷衍别人很好的话。

    「所以你、你才………常常一个人吗?在学、学校的时候。」

    他很小心地问,试图不去刺激她。

    「确实是。」她说。

    亚伦再清楚不过了,那种独处的感受。

    没有人想跟他做朋友,他们都笑他是讲话会结巴的自闭儿。

    「你、你喜欢物理?」他瞥了一眼那本《高中物理概论》,问道。

    「我没有特别喜欢某种东西。」她说。「只是消遣罢了,这一切。」

    「这、这样啊。」他微笑,企图用某种和善的氛围感染她。「我、我对那种东西一、一窍不通。但我、我倒是挺喜欢照顾动物的,所以在之前兴、兴趣探索的作业里写了将来想、想当兽医这种大话。」

    「很好啊。」她没抬头看他。「至少还有个梦想。」

    亚伦以为自己可以感化她的淡漠,但似乎行不通。气氛还是一样冰寒,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麽。

    他很笨拙,不管是在人际关系方面或是学习上,同学们都替他标上了『输家』的标签。所以他看见无法融入人群的露西尔时会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哪怕她是出於自愿。

    「露、露西尔。」他胆怯地开口。「你、你也会、会有梦想的。总、总有一天一定会。」

    这算是安慰吗?她想。

    「谢谢。」但她还是给予回覆。

    「不、不客气。」

    亚伦很好奇,那美丽脸蛋上的线条是否能拼凑出不一样的神情。

    露西尔扫视他,用的是一贯冷淡的眼神。

    「一直都那麽开心吗?」她问,出於好奇。

    「什、什麽?」

    「我说你,一直都很开心,是吗?」

    亚伦愣了一下,才又展开笑颜,那模样非常腼腆纯真。

    「当、当然不是。」他说。「只是有、有人能陪我、我聊天很开心。」

    「你没有朋友?」露西尔挑眉。

    「没有人会想和我、我这样的人做朋友的。」他难为情地搔搔头。「他们不、不喜欢我,因为我、我连话都说不好。」

    这倒也是,她想。

    露西尔停下翻书的动作,脑里浮出一些印象。

    她曾在校园的某处看过这个男孩,但仅是短暂一瞥。他当时好像被一些混混围起来,似乎是霸凌,但没有人出手。

    所有学生团结起来静默,说来讽刺,但在那个场合上使用『团结』两个字一点也不违和。

    「你打算一直忍到毕业吗?」她问。

    「如、如果没有意外,大概是」他回答。

    「不会难过吗?你可以求救的。」

    那些整天没事做的老师会很高兴。

    「没、没有人会听的,我、我说话不会有人、人听的。他、他们会觉得很、很烦。」

    露西尔看着他,喝了一口黑咖啡,苦涩的滋味在嘴里扩散,逐渐点滴到心头。那种难耐的感觉正影响着她的思绪和判断能力。

    「你家人也这麽觉得?」

    「对、对啊。不过就像你、你习惯了独处,我、我也可以习惯的」

    他的笑意略带苦涩,就像她正喝着的黑咖啡。

    「那不能相提并论。我不会有损失,可是你会有阴影。」她不知道该怎麽说比较恰当。

    亚伦沉默地喝着自己的饮料,她注意到他的眼角上扬,好像在笑。

    「没关系的。我、我可以挺过去。」他说得好像他真的做得到。「我、我发现只要乐、乐观一点,就会越来越坚、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