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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是本地人,旬旬便请她代为翻译滚嫂的意思。

    滚嫂又讲了一通,那小姑娘听完就笑了。她告诉旬旬,滚嫂的意思是说,在她们当地的寨子里有个风俗,即每年的大年初六也被称作“舀水节”,按传统,待嫁的女子会在这一天的早上给情郎舀一碗井水煮茶,如果这碗茶打上来时带着白色水沫子,便是好的寓意,象征着这女子与情郎是真心相爱,男方喝了这碗茶,两人就可以白头到老。

    小姑娘说完了,滚嫂还是一直点头朝旬旬笑,想来是滚哥无意中把这个风俗当做趣事告诉了池澄,没想到他当了真。整个舀水煮茶的过程滚嫂看在眼里,她盼着小两口好,让旬旬不要为这件事生池澄的气。

    旬旬双手扶着服务总台冰凉的大理石台面,幽幽地出神。

    她记得自己舀的碗水是没有水沫子的,也许这才真实地代表了上天的喻示。她没有心,池澄也不怀好意,白头到老只是镜花水月。他应该也知道的,却偏任着性子逼她一遍一遍地尝试,哪怕违反游戏规则,也要得到他想要的结局。

    池澄端着那碗茶时欣然的笑意还在眼前,被大人哄着说“明天带你去游乐园”的孩子脸上一定也是相似的欢喜。可他明明是个什么都不相信的人。

    滚嫂抓着旬旬的手,用粗糙的掌心摩挲她的手背。小姑娘又充当了一回传声筒,滚嫂说,旬旬是个有福气的人。旬旬朝滚嫂笑笑,却莫名地有些伤感。

    下山途中,旬旬接到谢凭宁打来的一通电话。他说自己除夕那天联络过她,可电话一直无法接通。前几天,出于礼节,他带了一些礼物去看望自己的前任丈母娘,原本做好了被艳丽姐冷嘲热讽的心理准备,谁知道艳丽姐一见到他,像捡到救命稻草一般痛哭了一场。

    那个时候旬旬已经打电话回去报了平安,艳丽姐知道女儿虽然被困山中,但并没有什么危险。她的哭只是为了自己的困境和无助,就连离婚后横竖看不顺眼的前女婿也能给她带来久违的一丝温暖和安心。

    谢凭宁狼狈地安慰前岳母,得知旬旬还在山上,也很不放心。他说自己这几天通过各种途径打听上山的办法,但无论哪个司机听说是下冻雨之后的谷阳山,都表示不能冒那个险。好不容易听说现在雨雪暂停,人可以步行走到半山腰,谢凭宁得知正好有个兄弟单位的专职司机从谷阳山附近经过,于是再三拜托,对方同意将车开到景区入口处等待,只要旬旬能走到那里,今天就能把她接回市区。

    谢凭宁还说,如果不是自己已经上班,单位里又临时有急事,他一定会亲自开车去接旬旬。

    旬旬恍惚道:“让你费心了。”

    她一时之间很难适应这个为她奔忙的前夫。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回她去买菜,却被大雨困在超市里,谢凭宁的单位就在不远处,他明知道妻子这个时候有可能还没回家,却没有想过顺道接她。旬旬一直等了阿个小时,天都黑了才打到车回家。倒不是说他的心肠有多硬,对妻子有多坏,他不是那样刻薄的人,只是没有想起。太多的分离都不是出于怨恨,而是因为疏忽。

    谢凭宁说:“你跟我客气什么。旬旬,你放心,你妈的事我会想办法。我有朋友在公安局,已经打过招呼,一定会尽快找到那个骗子。你先别想着卖房子的事,我手上还有点儿钱,让你妈把借亲戚们的都还了。”

    旬旬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个大救星,可是她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即使端着这份午餐的人是她的前任丈夫。

    “谢谢你。但是你没有必要去为我做这些。”她对谢凭宁说道。

    谢凭宁有些失望,自我解嘲道:“我们是离婚了,但是有必要把界线划得那么清吗?是,过去我对你不够好,我忽略了你……”

    旬旬忽然打断了他,“我妈对你说了我和池澄分手的事?她是不是还对你承诺了什么?”

    谢凭宁一愣,语气一滞,接着说道:“其实你妈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人是挺贱的,春节前家里大扫除,钟点工从床底下清理出一个应急包。我记得以前每隔一段时间你就会更换里面的水和干粮什么的,那时我总觉得这样很可笑。我让钟点工打开应急包看看,里面的东西都过期了,她问我要不要扔掉,我竟然有些舍不得。就是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才想起你还在身边的日子。我们本可以做一对白头到老的夫妻,可惜现在已经过了保质期。

    应急包我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来的地方。旬旬,大概我们都走了一截岔路,但或许还来得及回头,我……我希望床底下的应急包能由你亲手换上新的东西。”

    这段话对于从不擅长表达自己情感的谢凭宁来说并不容易,他急促地说完,便是长长的屏息等待。

    旬旬百感交集,这就是所谓的前夫回头?很多时候,并非失去后才懂得珍贵,而是失去后明知没什么了不起,但心里某处就是空出了一块。

    她应该拿出骨气大声地拒绝,人们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因为回头草多半沾染了别人的口水。但如果前方只有荆棘,你要不要吃?再走几步就可能饿死在路上,你要不要吃?更何况大多数人都不是什么好马,继续寻寻觅觅遇见的也只是枯藤老树昏鸦,回头只需要一刹那的妥协和勇气。

    旬旬尝试过与谢凭宁白头到老,虽然失败了,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具备那个能力。相反,他们都是甘于平淡的人,经历了各自的挫折,也许更容易珍惜来之不易的平凡人生。

    摆在渴望安定的赵旬旬面前的,是一个诱人之极的抉择。然而她并没有思考太久,就对谢凭宁说了“不”。她可以步行下山,但池澄怎么办?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也许中了那一碗水的蛊惑。一个谎话往往需要无数个谎话来圆,那是否同理可证,一夜的荒唐也注定要用无数次荒唐来弥补?

    旬旬和滚嫂一块儿回到了小屋。木栈道上还是湿漉漉的,她们走得很小心,因为都知道有人在等着她们回家。这一来一回耗费了不少时间,当那问白灰脱落的旧泥砖房在望,天色已近黄昏,山那头竟然看到了久违的夕阳。

    滚哥在屋前清理他的旱烟斗,不远处靠门坐着的竟然是连日未能下床一步的池澄。他腿上盖着块厚毯子,身上披着旬旬的冲锋衣。滚嫂又笑着说了什么,旬旬还是听不懂。她踩着一地被雨水泡烂了的红色鞭炮纸,朝屋前的人越走越近。

    滚哥站起来示意妻子去做饭,池澄似笑非笑地看着旬旬,什么都没说。旬旬忽然觉得,他是能够明白滚嫂话里的意思的。

    旬旬放好了池澄的行李,回到屋门口问他为什么要在门口吹风。池澄拒绝被她搀扶回房问,他说自己快要霉烂在床上,忽然发现自己比前一阵好了许多,可以在有人帮忙的情况下走上几步,那感觉别提有多好。

    既然如此,旬旬也没有勉强。她搬了张矮凳子坐在池澄身边搓洗两人昨晚换下来的衣服。池澄一下又一下地晃着他没有受伤的那条腿,端着面小镜子刮去满脸的胡楂,一不小心碰到刚结痂的划痕,哎哟一声呼痛,又继续哼不成调的歌。

    旬旬洗好衣服,吃力地拧着牛仔裤的裤腿,他嘲笑她的笨拙,让她走近些,单手抓住另一端替她拧床单。

    屋里很快飘出了菜香,滚哥出来叫他俩吃饭。旬旬扶起池澄,他一跳一跳地往前,忽然摸了摸旬旬揽在他腰间的手。

    “你的手真凉。”他说。

    旬旬笑笑,以为他终于懂得体恤她冷水洗衣的辛苦,哪知道他下一句话又混账了起来。

    “你洗衣服的样子像个老太太。”

    旬旬没好气地回道:“穿碎花睡裙的才是老太太。”

    “我希望你说我是老头子。”他大言不惭地说。

    旬旬故意没有提醒他脚下的门槛,他果然光顾着占口头便宜,独立支撑的那条腿磕到障碍物,差点没摔个四仰八叉。

    第三十四章 两个人的梦话

    这晚餐桌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好菜,却因为池澄到来后首次坐在桌边吃饭而显得有些不寻常。滚哥为此给在座的人都满上了自家泡的药酒,尤其让池澄多喝几杯,说是对他的伤有好处。

    池澄喝不惯药酒,总觉得有股怪味道,奈何山里汉子的劝酒热情让他着实难以招架,硬着头皮灌了几杯。不一会儿,热乎乎的酒劲蒸腾上来,浑身的寒气和伤处的痛楚不知不觉间被驱散了不少,他不由得也来了兴致。

    旬旬吃好了饭,收拾碗筷去厨房给滚嫂帮忙时,他还在和滚哥你来我往地喝得不亦乐乎。不多时,喝得都有些醉意的两个男人便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什么距离感什么世界观人生观的差异通通抛到九霄云外,话题从国外求学的趣闻到生意场上的钩心斗角再到山林防火须知和如何在春天捉狍子,什么都值得再来一杯。

    等到旬旬洗好了澡准备睡觉时,只见他们俩无比认真地凑在小餐桌前,就着昏黄的灯泡,不知在合计什么。她好奇地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原来竟是池澄趁着酒劲,给准备承包山林的滚哥做了一份有模有样的投入产出分析表。

    到最后,滚哥趴在餐桌上呼呼大睡,旬旬几乎是连哄带吓地把意犹未尽的池澄拉回了房间。睡前她用热水给他擦身时他便开始不安分起来,厚着脸皮胡搅蛮缠,弄得水花四渐。旬旬顶着一张大红脸,扔下毛巾不再管他。

    池澄只剩下左脚的伤还未愈,卫生所的大夫今天刚来换了药,说恢复的情况十分理想。虽然夹板还没拆,但他已经能够小幅度地在床上翻身。旬旬被他从后面抱着,实在忍受不了他有意无意地上下其手,一边挣一边啐道:“刚好了一点儿你就原形毕露,就不怕重新折了你的腿?”

    池澄用脸颊在她后颈轻轻地蹭,不要脸地说:“这不怪我。你都不知道滚哥的药酒是用什么泡的!不是鹿鞭就是虎鞭,全是大补的玩意儿,你就忍心看我七孔流血?”

    旬旬哭笑不得,拿开他这只手,另外一只又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不用转身她都能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

    “当初就应该摔得你七孔流血!你再动试试看,麻烦你有点儿酒品行不行。”

    池澄笑着说:“你跟我说酒品,你喝多的时候比我没品多了。”

    “胡说!”

    “我要是有一句假活下次摔成太监。你是不是真的全忘了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记得一清二楚。”

    旬旬虽知道他素来诡计多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但想到三年前的那个晚上,还是不禁心中一动。她有些害怕却又期盼拨开笼罩在她记忆中的密云,于是转过身问道:“你后来故意带我去那栋大厦砸杯子,是不是就因为那晚我们就住在楼下的酒店?”

    池澄埋在她胸口不住点头,“看,你也不是一点儿都不记得的。”

    “我记得的都是醒来离开后的事……那天晚上我应该是醉得不省人事,就像一摊烂泥吧。”她心存侥幸地说。

    池澄一点儿余地都不留地打碎她的幻想。

    “什么一摊烂泥?有你那么主动的烂泥吗?你想说自己不省人事,把过错都往我身上推,想都别想!”他故意说得绘声绘色,“你不知道当时你有多搞笑。我是很纯洁的,一心一意把你送到好表舅指定的房间休息一晚,你话痨我都忍了,向我灌输你莫名其妙的人生哲学我也忍了,结果刚把你扶到床上,我还来不及站起来,就被你泰山压顶地按在床上。”

    旬旬心想,不会吧,难道是潜意识里付了钱的感觉让她那么放肆地为所欲为?

    池澄继续挑她最不想听的说,“最好笑的是,我还想表现一下不乘人之危的操守,好不容易挣开,鼓起勇气背对你说了几句心里话。我说得多情真意切啊,纯洁的心小鹿乱撞一样,谁知道一回头,你居然把衣服都脱好了……”

    “怎么可能!”旬旬面红耳赤,除了否认别无他法。

    “我当时也以为自己脑子出现幻觉了。你一个劲地傻笑,说什么‘君子坦荡荡,小人藏jj’,非把我剥成君子……我那时懂什么?全都是被你教坏的!”

    旬旬后悔司他这些事了,她想用脑袋去撞墙。那句“君子坦荡荡”是曾毓某段时间里的“名言”,自己不知怎么竟被潜移默化地洗了脑。坏榜样的影响果然是立竿见影的。

    “好了,你喝多了别说话。”她赶紧打住。

    他还在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