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并且答应我不再和池澄有任何瓜葛,我们前事不计,好好过日子。”
旬旬讶然抬头看着她的丈夫,似乎有些不能相信这番话是出自谢凭宁的嘴。她想过很多种结局,他和邵佳荃在一起,或不和她在一起,这都不会让她意外,但她竟从未想过以他的大男子主义竟会如此轻易低头说出原谅。
她眼里有一层淡淡的水光流转,谢凭宁也放缓了脸上的神情,深深看着她。
旬旬哆嗦着,用细碎,但足以当彼此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说:“不不,凭宁,我不为这件事道歉,你也用不着原谅。我们还是离婚吧,你想怎么样离都行,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谢凭宁双手骤然紧握,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微微张着嘴,想要站起来,起身到半路又重重坐了回去。
“这当真是你的意思,你想清楚了?”
旬旬点头。
她知道自己或许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曾毓会骂她什么条件都不提就离婚是蠢蛋,艳丽姐会跟她拼命,池澄大概会轻佻地笑着说:我就知道试过之后你会离不开我……其实她谁都不为,什么都不为,说不定迟早有一天是要后悔的,但那是覆水难收以后的事了,至少现在,这是她唯一的决定。她的城已崩塌殆尽,连幻象都烟消云散,哪怕她是个惯于说服自己的人,也不能再住在那里了。
“我去收拾一下东西,你放心,今天我就会搬出去。”
谢凭宁冷静了下来,冷笑道:“你是为了池澄那小子?夫妻一场,我劝你擦亮眼睛,不要被一副好皮囊就勾得忘乎所以。像他那样的人会跟你来真的?别傻了,他只会玩弄你的感情。”
旬旬站了起来,恍恍惚惚地想,谢凭宁未免也太看得起她,其实她比谢凭宁更清楚池澄是什么样的人。也许他压根就没打算玩弄感情,他要玩弄的只是身体。
第十三章 太少和太多
旬旬离开的时候征得谢凭宁的同意,除去自己的私人物件,还带走了那只老猫。她不喜欢养宠物,但老猫跟了她三年,心里早已把她当成了主人。当初结束它流浪生涯的邵佳荃已远走高飞,谢凭宁出于旧情留下了它,但他工作那么忙,从来就无暇顾及这小东西,况且若是他断了和邵佳荃之间的那根线,还不知道老猫要过上怎样的日子。它已步入暮年,老眼昏花,牙都掉了几颗,旬旬不想让它再过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人尚且求个安稳,何况是只猫。
她背着沉甸甸的行李回了娘家。艳丽姐还在医院,旬旬安顿好老猫,坐在沙发,手里紧紧捏着她的随身的小包包。那里面有她分别从家里若干个隐蔽位置搜出来的防身钱,还有所有属于她个人的股票、分红保险、基金,以及婚后购买那套小户型房产的其中一本房产证。
旬旬自懂事以来就从不乱花一分钱,许多别人不经意的零头她都小心积攒了起来,若不是自认为极稳妥的投资,绝不随意出手,十四岁以后的压岁钱她都还能说得出它们的去处和用途。按说积少成多,她原本也有笔可观的积蓄,但现金大部分都已用在曾教授的特效药上,剩余的多半一时半会折不了现,只除了一笔叫做“一无所有基金”的钱。顾名思义,这笔钱就是在她穷途末路一无所有的时候用来活命的东西,就好像宇航员在太空中的终极安全方案,此方案一启动,再无退路可言。只有曾毓听说过这个名目的存在,当时几乎没笑个半死,但这笔钱有多少,又存放在什么地方,除了旬旬自己,再没有任何人知道。旬旬心里希望这笔钱永远都用不上,但又总觉得必然有用得到它的时候,想来想去都是矛盾。
现在,这些东西全都在她的小包包里,那是她的身家性命。即使离婚后谢凭宁什么都不给她,凭借着这些积累,她好歹可以撑过一阵,最坏也能维持到重新找到工作,开始新的正常生活。所以,她将它捏得那么紧,这是她现在唯一可以抓住的、牢靠的东西。
旬旬定下神来,就开始认真思索用什么方式才能让艳丽姐尽可能平静地接受她离婚的事实,这是眼前需要解决的头等大事。然而就在这时,她接到了婆婆家里打来的电话。
谢母一听见旬旬的声音,就心急火燎地让她赶紧来一趟,旬旬心一慌,原本还想问为什么,却在电话里隐约听到了艳丽姐哭闹的声音,顿时明白了大半,心也凉了半截。
满头热汗地赶到婆婆家,旬旬一推开门,看到的果然是一片混乱。艳丽姐坐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精心盘好的发髻乱成了一坨,浓妆被眼泪糊开之后,若不是旬旬太熟悉她的肢体语言,时间都不敢确认那是她亲妈。茶几上的报纸杂志散落一地,谢父珍爱的青花瓷瓶也碎了两个,谢家两老手足无措地分别站立在亲家母身旁一米开外,谢母唉声叹气,谢父反复推着鼻梁上的眼镜。谢凭宁也在她之前赶到,满脸无奈和茫然。
“你可算是来了,赶紧的,把你妈扶起来,她要真在我们家出了什么事,这日子也没法过了。”谢母一见旬旬,有如见到救星。
旬旬克制住昏过去算了的念头,几步上前就要去搀艳丽姐。她带着哭腔问道:“妈,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的女儿,你就和你妈一样命苦!妈看错人了,早知道他们一家是那样没良心,就不该把你往火坑里推!”艳丽姐一见女儿出现,非但不肯起来,反倒哭得更加伤心。
“我们怎么没良心,哪里又对不起你女儿?亲家母,你可不要含血喷人。”谢母情急道。
艳丽姐虚蹬着双腿喊:“你们是文化人,我说不过你们,可要是我要真有狗血,非泼你们一头一脸。我们旬旬一个大好的黄花闺女嫁进你们家,给你们儿子做牛做马,现在你儿子腻了她,说离婚就离婚,天底下没这个理!”
“妈你别胡说,你先起来,我们回家再说。”旬旬慌不迭劝道。
“谁说要离婚,啊?凭宁?谁说你们要离婚?”谢母震惊之下扯着儿子的衣袖,谢凭宁烦不胜烦。
在艳丽姐的哭闹和谢凭宁的辩白中,旬旬总算大致搞清楚这桩是非的来龙去脉。原来,曾教授病情刚有起色,艳丽姐得知医院正巧引进了一台造价昂贵的医疗仪器,专门用于脑昏迷患者的辅助性治疗。由于僧多粥少,许久才能轮到患者使用一回,哪怕艳丽姐说破了嘴皮子,在医生那里使尽了手腕,也没能将那台机器长久地留在曾教授的病房。艳丽姐爱夫心切,盼着这仪器能让曾教授尽快苏醒,想到自己女婿在卫生局工作,又负责要害部门,所以一通电话打到谢凭宁那里,让他代为出面,迫使医院卖他这个人情。
接到电话时的谢凭宁应该刚刚目送妻子收拾东西离家,他按捺住情绪给了不知道会不会加上个“前”字的丈母娘答复,那就是他也没有办法强迫医院徇这个私。艳丽姐失望之余就来了气,又想到女儿旬旬前不久隐约提起他在外面有了人,怒从心起,当下就斥责谢凭宁没把他老婆和娘家看在眼里。
估计是艳丽姐骂得实在难听,谢凭宁心里也有气,实在忍无可忍就实话告诉了她,自己和旬旬就快离婚了。
艳丽姐一听“离婚”二字,这还了得,摔了手机二话不说就冲到谢家来论理。恰好谢家两老晨练回来,撞了个正着。艳丽姐连哭带骂,将一辈子没说过几句重话的谢家两老弄得焦头烂额,实在没有法子,才一通电话将儿子媳妇叫了回来,于是有了这出三堂会审。
“还用问,你们养的好儿子,在外面勾三搭四,尽和那些不要脸的女人在一起,这还算了,现在混账到家里头的老婆都不要,居然好意思离婚,我呸!”艳丽姐做院长夫人多年,粗言鄙语虽收了起来,但骂战的基本功还是在的。
谢父血压高,一听亲家这话,当下气急地看着儿子,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谢母赶紧去扶老伴,自然也想到邵佳荃此番回来又忽然离去的蹊跷,心里已暗暗为不争气的儿子叫苦,被激得也是满脸通红。
“凭宁啊凭宁,放着好生生的日子不过,你……你让我们怎么说你!”
谢凭宁看着为自己无端受尽责难的老父老母,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忙着上前帮忙扶着父亲。
“养儿不教是谁的错,你们说是正经人家,到头来做的都是偷鸡摸狗的事!”艳丽姐看穿了亲家的心虚,说得更来劲了。
谢凭宁眼看老父脸色灰败,再好的涵养也抛到脑后,看向呆呆蹲在艳丽姐身边的旬旬,长叹一声道:“旬旬,你自己说,是谁提出的离婚?”
艳丽姐停顿片刻,扫了女儿一眼,继续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女儿是个老实孩子,就算是她提出离婚,那也是被你们逼得没路可走了!”
谢凭宁冷笑:“你太不了解你女儿,她的路比你想象中多得多!”
“你什么意思?”艳丽姐听不懂这话。
“什么意思,我不想说,你女儿心里最清楚!”
艳丽姐一把揪得旬旬身体一晃。“旬旬,你大胆说,他是怎么欺负你的?”
谢家两老也不再出声,看看儿子,又看看媳妇。
“你说啊,你怕什么,说啊,说啊,快说啊……”艳丽姐还在不依不饶。公婆的困惑,谢凭宁的冷淡……旬旬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一切,好像她最害怕什么,什么就会变本加厉地袭来。她抱住头喊了一声:“别吵了!是我的错,是我提出的离婚,我在外面和别的男人鬼混……你们都满意了?”
艳丽姐像屏幕里的人物被按了暂停键的,活活地定住了几秒。
“真的?这是真的?”
旬旬没有回答,谢凭宁也没有回答。
“你这个死孩子,我白养你了。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你的死鬼老爸吗?对得起吃过的苦吗?对得起躺在病床上的叔叔吗……”艳丽姐接受现实之后开始没头没脑地往女儿身上拍打。谢凭宁看不下去,过来拉开旬旬,喝道:“别闹了,这里不是撒泼的地方!”
“关你什么事,我教训我女儿,如果不是你……”
旬旬在她扯到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之前站了起来,理了理被她扯乱的衣服,漠然道:“妈,我先走了,你要是还有脸,就继续闹下去吧。”
她旁若无人地走到谢家大门口,谢凭宁有些担忧,上前拦住她。
“旬旬……”
旬旬笑了笑,说道:“你放心,我说先走了,就是先走了,不是去寻死的,我怕死。凭宁,当着大家的面,我只想说,被你们撞见是我活该,但你敢拍着你的胸口说在我俩的婚姻中你问心无愧?”
谢凭宁没有做声。
“罢了,这样也好,也用不着一一通知大家了。”旬旬想想,回头又弯腰给谢家二老鞠了一躬。“爸妈,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们。对不住了!”
她走出谢家的大楼,新的太阳窜了出来,天蓝得造孽。她循规蹈矩二十八年,次如此放肆,并且惊讶地发现,其实并没有意料中罪孽深重的感觉。她走到街边去拦车,回头看到顶着一张京剧脸谱的艳丽姐亦步亦趋地跟了出来。
旬旬转头去扶她,大概是这变故超出了艳丽姐的人生常识,她还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抽着气,但已经想不出什么骂人的新词了,旬旬心想,很好,很安静。
说不清是赶上上班高峰期还是艳丽姐的脸着实太可怕,一连几辆出租车都从旬旬母女身边呼啸而过,等了将近十分钟,艳丽姐的泪都干了,终于一辆车停靠了下来,那是辆崭新的大众,这个车最近以极高的频率出现在旬旬面前。
“旬旬,你怎么在这?”池澄很快下车绕到她身边,伸手去摸她从昨日就未曾好好打理的头发,“你像被丢在路边的流浪猫。”
旬旬看天,连吱一声都免了,缓缓扫开他不请自来的手。
池澄转而去关注艳丽姐。
“这位是阿姨吧,您和旬旬长得真像。”他看了看艳丽姐眼影眼线残粉口红浑然一体的脸,又特意朝旬旬笑笑。
旬旬面无表情,一点都不欣赏他的“幽默感”。
“小时候她比较像我,长大就不怎么像了。”艳丽姐声音沙哑地回道,顺便擤了擤鼻子。
池澄笑道:“小时候像母女,长大像姐妹。旬旬,上车!”
“妈!”旬旬无语问苍天,在她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哭得两腿酸软的艳丽姐已经自发自觉地坐进池澄为他打开门的车里。看来在她眼里,池澄就是从天而降的车夫,天经地义为拯救打不到车的人而来。
“听我的,有什么上车再说。我送你们回去。”池澄边说边把旬旬往车里塞。
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