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方默阳能够手下留情放她一马。“那也不能只处分她一个人,其实我们都——”
方默阳及时捂住她的唇,“我什么都没听到。”
杜妍青一楞,恍惚中意识到什么,点点头。
雷韵程独自跑完十公里回到宿舍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嘴唇都冻的发青。杜妍青给她准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服换上,抱了一床干的被子和她窝在一张床上。
“我们的被不都湿了吗?这被子是哪来的?”雷韵程抱着热水壶发抖。杜妍青狡黠的笑,小手拢在她耳畔。“队长的。”
雷韵程点头,蜷成一小团不说话。杜妍青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先睡觉,都快天亮了。”
雷韵程一夜未眠,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课。外面的大雨还未停歇,阴沉寒冷的天气让人心情格外烦躁。和她一样没整夜未合眼的还有向北宁和厉宇。
数学课经常搞一些随堂小测验,卷子发下来,厉宇却一直没有开始作答,把玩着钢笔托着下巴看他右前方正埋头做题的雷韵程。教员点了厉宇的名让他抓紧时间,厉宇这才动笔。
下课铃声响,班长帮教员收卷子,收到到雷韵程这里时候向北宁低声丢下一句话。“下课先别走。”
同学们都去吃饭,教室里只剩下包括杜妍青在内的四个人。厉宇被杜妍青数落着,他没反驳一直眉头紧锁看着雷韵程。向北宁把雷韵程拉到教室后面问她昨晚的情况,她却什么都不肯说,轻松的没事人儿似的。
“他是不是让你把大家都供出来?”厉宇忽然开口,“明天我去找队长说清楚。”
“我劝你别去。”杜妍青瞥他,“你不说还好,说了雷韵程的处分更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而且大家一个都跑不了。”
向北宁沉吟,表示赞同。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方默阳一直都没有再当众提及这件事,只是一再加强训练强度。但是每个人心里却越发不安和沉重,那感觉就像被蒙住了双眼的死刑犯,知道有一支枪的枪口对准自己,知道会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心理上的折磨超过身体上的折磨。
雷韵程几乎每天都会被方默阳单独留下,他们谈了什么没人知道。向北宁和厉宇都问过她,她只是淡淡的笑,说没事。
怎么能没事?
向北宁他们不止一次看见方默阳命令雷韵程负重进行越野跑训练,说是训练,还不如说是体罚。
半夜的紧急集合越来越多,搞的人心惶惶,不敢睡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听见紧急集合号。如果哪天可能会有紧急集合,方默阳会告诉雷韵程一个人,并且不准她告诉其他人,但……也是“可能”会有。雷韵程常常强忍着睡意竖起耳朵等着拉号,结果听到的是早晨的起床号。
也会有一晚上能搞个三四次的时候,每一次都能在雷韵程身上找到些方默阳不满意的地方,苛刻程度令人发指,然后因此让全班的人照例五公里,她十公里。回到宿舍眼睛还没闭上就听见起床号,第二天不准以任何理由缺席。
飞行专业体能科目训练已经开始了一阵子,旋梯,滚轮等课程都在进行。原本的标准是一分钟正反各二十圈算过关,别人二十圈可以,但她不行。从此她每天除了多出来的十公里还要加上正反各四十圈一共八十圈的打旋梯。打完还要求背诵《内务条令》,不是逐条背诵,而是由他抽查:比如第十七条中小条和第四小条的内容……
她晚饭不敢吃太多东西,怕上了旋梯会吐。晚上回到宿舍杜妍青给她留着的粥她一口都不想碰。躺在床上不能闭眼睛,一闭上就觉得天地都在不停的旋转,旋转……然后就是呕吐,吐的胃酸,最后吐胆汁。
杜妍青为此找过方默阳,方默阳三两句话把她吼了回来。向北宁和厉宇也去找过,结果更惨,方默阳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直接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仰卧起坐,一百个引体向上。
其实这一切她本可以不承受,只要她说出那晚喝酒的学员还有谁,她可以不被开除,最多是个警告处分,不计入档案。这是方默阳给她开出的条件,她留下,被供出的人开除军籍,否则她离开,别人留下。
方默阳没有要求她马上做出决定,但是每天不停的在逼她。连指导员都说他是否太过了,雷韵程毕竟是个女学员,可方默阳谁的账都不买。
“女学员?我手下的学员只有优劣之分,没有男女之分。”
即使她掩饰伪装的再好,再能坚持,方默阳也知道,她快崩溃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从眼神就能看出来。
体能考核前,方默阳给一队的全体学员讲了话。“这话是我早就想说的,你们能坚持过三个月不算什么,但是我会说恭喜,恭喜你们进入下一轮更加严格的淘汰阶段!我的任务并不是为了训练你们成为合格的飞行员,而是在训练中想尽办法把你们这些少爷小姐们全都从航院踢出去!而你们的任务就是想尽办法留在这里!只有留在这里才能有成为飞行员那一天——的机会!”
话中的最后三个字让全体默然,雷韵程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方默阳说的对,她就是要想尽办法成为飞行员,已经不止是为了某个人,还要为了自己。被他逼的越紧,她越发惊讶于自己的承受底线和潜力。他越打击她,她越无法让自己倒下。
体能考核过后,没有意外的淘汰了四个人,其中并没有雷韵程。成绩出来的时候方默阳暗自扬起一抹笑容,她依然是在前几位的。在每天缺少睡眠和体能消耗如此之大的情况她的成绩不但没有下滑反而有所提升。
只是,每个人都是有极限的,她还能忍耐多久?
被淘汰的学员拎着来时的行李离开学校的时候大家都在旋梯操场,雷韵程远远的看过去,小嘴紧紧的抿着,收回视线时和方默阳碰了个正着。方默阳还是不屑以及挑衅的眼神,似乎时刻在等她投降。
教员掐表,两人一组打旋梯。到雷韵程时她没听到点名,思绪已经神游到太空了。向北宁提高音量又叫了一次,雷韵程才如梦初醒喊到。
教员早已讲过动作要领,方默阳每天都在“加班加点”的训她,按说不应该再发生任何意外,然而意外真就这样不期然的发生了。
上旋梯前向北宁特意提醒过她要集中注意力,而雷韵程打了不到十圈就不知怎么从上面掉了下来,头险些磕到地上。向北宁在下面一直盯着她的情况,但却来不及接住她只用脚搪了一下。幸好是搪了一下,否则会出什么事谁都不敢去想。
教员气的臭骂她一顿,送到卫生室去了。杜妍青吓的不轻,差点哭出来,被方默阳瞪了一眼才把眼泪憋回去。
雷韵程睡的迷迷糊糊时候依稀看见床边一个男人的身影,弯身给她掖被角,手掌抚上她的额头。雷韵程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听见他轻笑,可是连他的声音也是忽远忽近的。
“是不是吓着了?”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让雷韵程的眼泪瞬间涌出,一把抓住他的手抱不放,哭的难以自制。“封印……封印……”
向北宁眉头深蹙,指腹擦着她如泉涌的泪水,轻拍她的手安慰。
“疼……好疼……”雷韵程呓语,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背后和肩淤青一片,除了擦伤好在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运气好的让医生都觉得神奇。
向北宁掀了被子查看她的伤没有出现新状况才放心。安慰她的话也不知她听进了多少,她嘴里不停念着一个人的名字,一个男人的名字。向北宁的手还被她握着,仿佛她握着的是救命稻草。
向北宁定定的看着她,缓缓弯下`身去,动作极轻的在她额上啄了一下,轻声低语。“别哭,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不疼了,听话,程程……”
厉宇把放在门把上的手收回,蹑手蹑脚退了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掏出根烟来狠狠吸了一口。一根烟抽完,准备回去,转身之际赫然发现在他身后不知站了多久的方默阳。
方默阳脚尖蹭了蹭地上的烟蒂,笑。“中华啊,小小年纪档次还不低。”
厉宇心中不断下沉……
封印从方默阳嘴里得知雷韵程从旋梯上掉下来的时候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吓了裴奕一跳。“你诈尸啊!”
封印闭上眼睛,眼前全是血肉模糊的可怕景象,捏着电话问方默阳。“……她……现在怎样了?”
方默阳卖了个关子,“不能参加训练,上课都缺席,你说呢?”
封印搓了搓脑门,分不清他话里几分真假。“有人照顾吗?”
“已经转到军区医院了,有专人陪护。”方默阳见他不说话,浅笑。“你不是真想让我去照顾?我是你家小丫头的队长不是保姆。”
裴奕上了趟卫生间的的功夫再回来时看见封印站在窗口双臂环在胸前,脸色阴沉。“出什么事了?”
封印久久的沉默,忽的一笑。“你跟嫂子当初是怎么认识的?”
“老同学,从初中就再没分开过。”裴奕说起未婚妻自然是得意的。
“怎么到现在才准备结婚?”
裴奕耸肩,表情带了些苦涩。“不瞒你说,我想过分手,做飞行员是我从小的梦想,但是她胆子小,从来不敢过问我关于飞行的事情。”
封印点点头,裴奕也没再说下去,有些话不必多说。
“不过这么多年过来,我们谁都离不开谁,是生是死都她了。”裴奕释然的笑了两声,拍拍他的肩。
……
谁也没想到雷韵程这一睡意识就再没清醒过,持续发烧,恍恍惚惚,眼睛睁开的时候目光是没有焦距的,嘴里不断呓语。有时能听懂,有时让人根本听不懂她在嘀咕什么。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天旋地转,身边的所有东西都在转。她站不稳,想抓住点什么,伸出手却是两手空空。封印就站在前面不远处冷冷的看着她,不帮忙,冷漠的令人心凉。她身上全副武装,沉重的背囊让她站都站不起来,双腿沉得像绑了铅块。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她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消失不见。
黑暗中她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叫着。
她很努力很努力的想听清是谁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那声音让她心里疼的要命。每叫她一声,就像刀子从她心上割下一块肉似的疼。
太疼了,疼的她想把心抓出来丢掉……
蓦地,雷韵程睁开眼睛,张着唇急促的喘着气。浑身都是汗,眼眶里被雾气笼罩。一只男人的手撩开她额前的湿发,托起她尖尖的下颚。
“刚才只是做梦,我在这里,程程,看看清楚,我在这里。”
雷韵程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视线聚集在面前这个人身上……她看见他蓝色的军衬,敞开的领口,坚毅的下巴上生出点点青色胡茬,黑色的眼睛里翻滚着令人心惊的漩涡。
封印以指腹摩挲她的皮肤,半晌才声音沙哑的开口。“程程,看清楚了吗?我是谁?”
雷韵程苍白的唇瓣半张着,一直怔怔的盯着他的脸,眼泪无声的扑簌而下。“你不是……”
“什么?”封印不懂她的话。
雷韵程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又无力的垂在床边,自言自语。“我怎么还在做梦……”
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