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野勾起一丝苦笑,“妈,我都被你逼到这份上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刘妈妈点点头,冲保镖使了个眼色,那辆载着季海棠的车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这——”刘野心一紧,寒着脸问:“妈,你这是什么意思?不信我?”
刘妈妈拍柏手,“不是妈不信你,妈总得手里捏着什么有能让你屈服,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
刘野仍不放心地看着她,心里的悲凉一瞬间淹没了他,这样的结局是他所没想到的,怪只能怪,他太过自负,自认为可以搞定一切,却忘了最亲的人也会给他背叛,在最后重重一击,让他再无还手的能力。
第126章 谁欠了谁的幸福?
冰凉的液体缓缓滑下,直到门外传来响亮的鞭炮声,他才恍惚间回过神来,熟悉的屋子,连摆设都未曾变过一分,可是,他一直等待着的女主人,却跟他说,就当是一场醉酒,吐过就忘了吧。
不过是抽水马桶里那一瞬的水声,听过之后就再也不会记起。
他捂着自己胸口的位置,那里刚刚还残留着她的气息,此刻再去触碰,却只一片冰凉。
手机铃声不停地响着,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又是一阵苦笑,“喂?”
谭君大呼小叫的声音件着呼呼的风声,听起来不甚真切,“海棠呢?昨天过得如何?”
“谢谢你的好意,我辜负了。”
他低下头,柔软的发掠过眉眼,即便只是惊鸿一瞥,也忘不掉里面如瀑的深情,只是现在,他就算是敞开了心给她看,也得不到哪怕是一丝注目。
她是被伤了的,他清楚地知道。
他更清楚的是,除非她愿意,谁也填不平她心中的沟壑。
他的母亲,市委书记的夫人,曾经指着她的鼻子,说,“这世上配得起我儿子的女人千千万,却唯扯不会是你这个私生女,带着你肚子里的私,走吧,不要再回来。”
那时,她已经有了身孕,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无可挽回的事他做了太多,但这一件,却让他后悔至今。
她本来对人就没有足够的信任,对他,却给了全部,他优柔寡断,盲目自信,她伤心之下远走他乡。
如果没有那个小生命阻隔着,或许,今天的局面,他还可以掌控的吧。
谭君急忙从临市赶回来,行李都来不及放,就闯进他的住处,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若不是这巨大的踏门声,他也许还要沉默一阵子。
“你怎么搞的?这么简单的事都让你搞砸了?你到底长没长脑子啊,我真不清楚阿青怎么会愿意把小笨蛋交给你?!”
谭君踩着高跟鞋几乎暴走,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忽然一甩长发,“她走了多久,你快去追,先把她给追回来再说!”
“来不及了。”
刘野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喜怒,因为就在不久前,他才知道,那个无缘的孩子,终究还是没有保得住,她心慌失落之下,在一个雨天不甚滑到,而孩子,也毫无意外地流掉了。
“哼哼,你能给的,除了压力,还有什么?怪不得,小笨蛋要再跑一次?”
谭君脸色也不好看起来,掏出手机拨季海棠的电话,却是无法接通,她“啪”地合上手机,对着刘野道:“你继续在这里自艾自怜吧,海棠我带走了,你一辈子也别想见到她!”
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还在挤眉弄眼地给他出主意,下一秒就诅咒他孤独终老。
刘野摸摸鼻子,起身拉开窗帘,晨光微露,已经有老人在外面扫雪,孩子们踩着雪跑来跑去,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阳光毫不吝啬地照进大大的落地窗前,每一寸地方,都像是有了鲜活的生命。
他眯着眼睛,晨光里她系着围裙,或扫地,或洗衣服,又或看坐在地毯上,盘着腿打游戏,动静皆宜的背影,好像在这无数个不眠的夜里,他一睁开眼就能看到。
突然,他眼前一亮,抓起外套跟桌上的车钥匙,大步流星地奔了出去。
因为是新下的雪,路面还未被踩实,他开着车子毫无章法地冲撞,倒也没出什么大事,只不过急匆匆闪过的摄像头,倒是狠狠拍了几张特写。
他也顾不上,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不停地打电话,挂上电话之后,车子拐进一处僻静的小路,他沉默着,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收紧,青灰色的指节泛着没有生气的白,他小心把车倒进车库里,抬脚拾级而上。
大约走了一百级的阶梯之后,他终于看到那个黑色的身影,阳光斜斜地照在她身上,晕出柔和的光,她看来却更清瘦了几分。
他突然飞快地走过去,脸被横生出的树枝划破,瞬间就是一道血痕,他顾不得去打理,眼前光影闪烁,他眼里只看得到她。
一手大手募地在腰间收紧,季海棠抬起头,不要回头看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她站得有些久了,并不去推他,固执倔强地站着,手中的白菊花无比刺眼。
刘野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里,她的发上还留有他熟悉的味道,他贪婪地着,说出口的话已经带了乞求,“别走,别再扔下我了。”
季海棠仍是不说话,动作木然,手里的花许久都没有动过,眼神空洞地直视着,却没有一个焦点。
良久,刘野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转过她的身子,才发现,她的眼眶早已干泪,光洁的脸上,有几道泪痕。
发上衣服上,都是化掉之后又重新覆盖上去的雪花,他一一帮她掸掉,心如被针刺一般的痛,“回家吧,我带你回家。”
她还是一动不动,身后脚下的地上,是一丛新鲜的白菊,那冰凉的墓碑上,温暖的笑容深深刺着他的心,他突然转过身,“扑通”一声跪下去,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再抬眼时,脸上一片坚毅。
“叔叔阿姨,是我负了小慢,希望今天你们能够见证,我要重新给她幸福。”
他说得很慢,每一句都发自肺腑,幸福说起来容易,却没有几个人做得到,你伸出手的同时,也要那一端的人回应才可以。
季海棠笔直地站着,仿佛下一秒就是永恒。
良久,她才轻轻吐出一句话,“没用的,刘野,太迟了。”
“不迟,你相信我,真的不迟。”刘野抵着她的额,用鼻尖蹭了蹭她冻得通红的鼻子,恨不得给她全世界的温暖。
她摇摇头,“除非是时光倒流,否则,谁也回不到从前了。”
“小慢,小慢”,他低低地叫她,“你要怎样,才肯再看我一眼?”
她的目光停留在墓碑旁那一丛不知名的植物上,说着毫不相干的话,“上次我来的时候,它们还不存在呢,可是,这么大雪,它们还在等着我呢,你说,多奇妙。”
刘野回头看去,那一丛小草,从墓碑旁的空隙里艰难地生存着,已经长到小腿那么高,化了的雪水浇灌过,倒是显得越发青绿起来。
“小草都有求生的,更何况是人呢,我们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吧,或许,也可以春风吹又生呢?”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季海棠转了个身,把手里的白菊轻轻放在那一丛白菊里,奇异地契合着。
“谢安早我一步来过,这么些年,他倒是记得清楚,或许你说的对,可我真的累了。走吧,你应该开了车来,送我回去吧。”
季海棠无波无澜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刘野默默地跟着,方才的慌乱个都平静下来,他反而清醒了许多。
车子在a市的街道上行驶着,没有了来时的迫切,倒是可以多了时间欣赏这风景。
高楼大厦栉次邻比,下过雪的天空越发的澄澈,街边有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小始娘,牵着父母的手,踩着小靴子“咯咯”地笑。
季海棠揉揉眉心,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或熟悉或陌生的风景,心里没由来地觉得空洞。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刘野起身帮她开了车门,直到她离开,他都一直沉默着,谭君的话在他脑子里炸开,排列组合,最后是一个清晰明快的大道。
季海棠在包里翻钥匙开门,谭君正靠在隔壁的门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要喝吗?”
“奶茶,谢谢。”
关门,换鞋,开电脑,换衣服,洗澡,等她做完这一切,电脑旁已经放了一杯飘着浓浓香气的奶茶,谭君则靠在一旁的沙发上翻一本过期的杂志。
她边喝奶茶边上网收发邮件,偶尔会跟谭君聊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却绝口不提早上的事情,谭君也聪明地不去追问。
屋子里太静了,静的只有她敲打键盘的声音,谭君突然心虚起来,抬手打开了电视,扔掉杂志,翻开手机上网。
和谐的场面并没有维持多久,谭君扭着过来,“电脑借我用用,我查个东西。”
她退到一边,眼睛仍盯着屏幕,生怕她手脚一个忙乱,关了她好不容易收集的货料。
谭君直按点开浏览器,城里最大的娱乐八卦bbs上,首页正飘着一条新闻:富家女被悔婚,单身汉重出江湖。
她瞄了眼,目光随即转开,又是标题党,真不知道谭君到底想看什么。
果然,只见某人胖乎乎的手点开那条标题,巨幅的照片大喇喇地飘着,旁边配目的文字说明如是:it新贵刘野宣布取消婚约,声称不用幸福换前途。
季海棠撇撇嘴,眼睛却像是黏在屏幕上一般,“这么假的新闻你也看?亏你还有个做媒体的女儿。”
谭君偷偷看了眼她的神色,迅速点了右上角的红又,一回头就看到她意犹未尽的表情。
她揉揉脖子,“对啊,小艾是做媒体的,我打电话问问她去,说不定还有手资料呢。”
“切!”季海棠不屑一顾,“小艾在美国,你搞清楚了,她手能伸这么长吗?”
谭君摆出一副你不懂的表情,摇头晃脑地说着小艾的名言,“八扑无国界!”
她去外面打电话了,季海棠又重新翻出那个帖子,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然后默默地关了网页,然后,不动声色地拨了网线。
谭君打完电话回来,什么话也没说,手机扔在沙发上,又拿起那本过了期的杂志,季海棠时不时扔几个眼神过来,见她不为所动,自言自语道:“过期的杂志有什么好看的?”
“哎哟,好看的多了,很多你割舍不断的过去,只要拿起来翻一下,又像是重新过一遍一样,那种感觉,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有感觉得到。”
谭君瞄了眼她的脸色,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哎哟,早上起太早,我回去补觉了啊。”
脚刚碰到门板,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声,中气十足,“站住,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有什么事等我睡起来再说嘛。”
门被大力地打开,风猛地灌了进来,紧接着,一声闷响,一切又归于寂静。
她把心思又转回电脑上,打了几行字却又一一删掉,正在烦燥着,手机在桌子上震动着。
她伸长了手臂去够,忽明忽暗的屏幕上,是一个久违的名字。
她按起来,“爸?”
“海棠,你在哪?出来吃个饭吧。”
她看了眼手边的电脑,打开的文档仍是一片空白,遂点点头,“好。”
那边犹豫了下,才补充了句,“把你妈也带上。”
季海棠没说话,过了几秒,果断挂了电话。
简学辉的生意一落千丈,如今可依附的人也不多了,程素当年那一击,简氏元气大伤,几年也恢复不过来,那个骄傲的大小姐,呵呵,季海棠轻笑起来,她还记得自己走前,她在门口哭诉着,梨花带雨的小模样。
都已经是昨日了吧。
她并没有通知左青,老妈该有自己的幸福,而不是被一段不堪的过去,生生相绑着一辈子。
简学辉跟她约在郊外的一个小茶楼里,那里人烟稀少,几乎是个被时间遗忘的场所,出租车根本就不到那里,她自己下车走了好几百米才在一个小巷弄里找到。
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残阳照进门里,简学辉靠在窗边,一脸的颓废落魄。
季海棠心思一动,拎着包大步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爸,你没叫东西吃?”
简学辉摇摇头,“没胃口。你想吃什么自己点吧。”
季海棠挥手叫来了服务生,小姑娘十来岁,穿着洗得发白的羽绒服,甜甜的笑,她心里一动,要了一壶茶,两份小点心。
她捏了捏包里沉甸甸的文件袋,关切地问,“是不是公司出什么问题了?”
简学辉摇摇头,又点点头,手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那双饱经沧桑的手,如今早已遍布了老人斑,成片成片地蔓延,看得她心惊。
而他平时总是梳的光亮的发,也掉落下来几丝,颓败地垂在额前,季海棠心里涌起几缕酸涩,那鬓边,早已白发一片,她要很仔细,才能看到藏在其中的黑发,曾几何时,他也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站在顶端的人,如今,垂幕之年,却又如此惨淡光景。
“你程阿姨逼得我很紧,现在反而成了我求她不要离婚了,简氏是我的心血啊,她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他抓着头发,指缝里窜出几缕发丝,随着他手张开的动作,无声地掉落地面。
“她也是有苦衷的吧。”
过了这么久,季海棠也看得淡了,谁又能对谁真心一辈子,都是为了得不到的东西,执念着。
“怪不得她,是我负了你妈,又耽误了她多年青春,她恨我,是应该的。”
他突然抬眼看向她身后,空空的,只有摇曳的盆栽直直地挺立。
“你——你妈呢?她是不是不愿意来见我?也是,我咎由自取,不配让她原谅。”
他自嘲着,又低下头去抓头发,季海棠赶紧阻止,正好服务员送上茶点来,她倒了一杯,递到他手里。
“没有,我相信妈已经不恨你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执着着只会让大家都痛苦,我妈想开了,我很欣慰。”
季海棠想起左青弯着的嘴角,语气不由得柔和起来。
“你妈妈,她过得好吗?”
季海棠忍不住叹息,她走了,他们竟然连一个可以见面的借口,都找不出来。
她点点头。
她很好,而且会一直幸福下去。
第127章 happess
她突然想到什么,从包里摸出一个大大的文件袋,推到简学辉面前,“爸,我已经签了字了,你拿回去吧。”
简学辉打开文件袋,里面是早就签好字的转让书,是他当年给季海棠的那份,现在她又还给他了。
“我知道可能作用不大,但是我目前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简学辉颤着手,老泪纵横,“乖女儿,是爸爸对不起你啊。”
季海棠摇摇头,自然知道他心里的苦楚,那年那个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早就跟着程素回了程家,成了香港豪门,他那么疼简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季海棠不好再说什么,他后半生的痛苦,也足以平息了她那么多年的恨了。
这次回来,她也看懂了许多,左青的幸福,就是明证。
送走了简学辉,她一个人在那个小茶楼坐了好久,直到天快黑了,才慢慢走出巷子,a市的冬天有一种沉静的美,她一步步看着落日的余晖渐渐消失在地平线,黑暗慢慢挂上夜空。
街角不远处,有路灯渐次亮起,点缀了一方夜空。
简学辉走前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当年你妈妈用跟刘野爸爸的交情,要求我去取消刘野跟白家的婚约,我那时急于拿下那块地,利欲熏心,自不量力,用我手上白家所有的把柄去找白老爷子,他当时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一点也不将那些证据放在眼里——”
“你知道的,商人难免沾染些不干净的东西,我跟他都心知肚明,我铁了心,甚至扬言要去告发,也寒撼动不了他半分,走投无路才知道,程素早就跟他联手,我却是演了场戏给他们看,呵呵——”
季海棠拉了拉毛线帽子,想要抵挡入夜以来刺骨的冰冷,方才句句震动心扉的话,此刻在她心里,被那温度浸蚀,化成一汪池水。
不是刘野不愿,兜兜转转,造成这一切的,竟然是他那个落魄如风中残烛的父亲。
白家受不得威胁,那婚约自然就成了定局,刘书记冷眼旁规,坐看两虎相争,互相牵制,自己在a市才能打好根基。
精明的刘夫人,也为儿子辅了一条宽敞的康庄大道。
季海棠手指绕着卷发,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执念,像是一场可笑的梦,她一直把是非的界限划分地很标准,不是爱,便是恨。
谢安如是,亲生父母如是,刘野,更如是。
她突然想起谢安那次在酒店里说过的话,“你把自己桎梏在一个谁也进不去的世界里,我们在外面叫破了嗓子你也听不到,可是你却一个人自艾自怜,说没有人懂你的孤独。”
彼时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莽撞的少年,期期艾艾地跟在她身后,帮她倒垃圾,帮她拎书包,叫她一起上学。
那些青葱的记忆里,谁也没有留白,可她,却从此,走了另外一条荆棘满布的路,再也不愿意回头。
其实回过头想想,他只是去看了更好的风景,而她一厢情愿地以为,他撇开她的手,便是丢弃。
季知明病危的时候,她不在身边,桑朵的病情来势汹汹,她甚至等不及见最后一面,从机场一路狂奔,到了灵堂时,只有那小小的盒子里,从此被禁锢的灵魂。
她拒绝跟别人交谈,拒绝进水,那几天几乎休克,醒来时看到他温暖的眉眼,恍然在梦中。
在最脆弱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依赖,可是清醒过来却忽略地彻底干净,他垂手站在背后,为她扫清一切的障碍苦难,她从此平坦从容青云直上。
她一直忽略掉了,倔强地从不回头去看,其实这四年中任何一个时候,她回头,都能等到他的怀抱。
他固执地不去叫醒她,等着她自己顿悟,这一等,就是四年。
入了夜之后的路面无比光滑,路灯的掩映下,亮得似乎能照出人影,她亦步亦趋,走得异常艰辛。
终于等到一个出租车,拉开车门坐进去的那一刹那,她突然问自己,这些年,他是不是也如她方才的心情,如履薄冰?
没有答案。
半开的车窗里冷风阵阵,司机师傅终于不耐,“小姑娘,把车窗关上吧,感冒了可不好。”
“啊,好。”她从回忆中抽身,猛然发现脸颊早就冻得几乎僵硬,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车窗缓缓上升,车里的温度一下子包围了她。
她对着车窗映出的灯红酒绿,弯了弯嘴角,似乎,并不太难。
她又试着笑出更大的弧度,果然,也做到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表情,笑着打趣,“小姑娘,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她愣了一下,似乎并不太习惯陌生人直入主题的搭讪,随即点头笑了下,支着下巴认真地思考着,半晌才给出答案,“可能是,我终于解放了吧。”
她说得模棱两可,司机也憨厚地笑了,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收音机里的音乐流淌而出,是那首让她忍不住泪奔的曲调。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在人海浮沉/我不愿你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世界的残忍/我不愿眼泪陪你到永恒
你走後爱情的遗迹像是空城/遗落你杯子手套和笑声/最后你只带走你脱弱和单纯/和我最放不下的人
也许未来你会找到懂你疼你更好的人/下段旅程你一定要更幸福丰盛
听到最后,她突然了解了刘野的心情,提心吊胆得不到回应,却还是咬着牙坚持着等下去,他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却为了这么一个别扭的她,甘愿一步步沦陷。
她突然想到早上他离开时,深沉地看不到底的眸子,漆黑的墨色里氤氲着她看不出的情绪,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眼神,她懂,那叫悲伤。
手指按到拨出键上,通话记录慢慢调开,她翻了几遍,却始终找不到他的名字,她急了,把手机的电话簿调出来,一页一页查看,不放过任何一个跟他名字相似的字。
突然,她的手顿住,屏幕上一片冰凉,司机师傅见她半晌不说话,突然慌了,手忙脚乱地关掉收音机,边看着路况边分神安慰她,“小姑娘,你怎么哭了?别哭啊,这只是歌词,不是真的,我女儿也经常这样,呵呵~~~”
季海棠抬起头,一脸的泪痕,认真地问,“大叔,您的女儿也失去了她喜欢的人吗?”
司机师傅动作一滞,说话时像带着冰雪,“我女儿才读高中。”
季海棠尴尬地笑,司机师傅已经动作很快地打电话到家里,不多时就听到他担心的声音,“老婆子啊,你快去看囡囡回来没?什么?还没回来,今天是周末,没有自习的,哎哟,我跟你说,我看她可能是早恋了,你快去问问她去,啊,我这还有一个客人,拉完就回去了 ”
司机师傅的电话挂上了,季海棠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外面的路灯,“师傅,你在这放我下来就行,我突然不想去刚才那个地方了。”
“哦,好。”
司机麻利地停车,连钱都忘了收,她脚刚一落地,车子就一溜烟地消失不见,季海棠摇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可是她却忘了,她高中的时候,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孩子,不但早恋,而且早熟,超出了同龄人的平淡疏离。
熟门熟路地走到刘野的小公寓,熟门熟路地在门口的地毯下拿到钥匙,熟门熟路地开了门进去,却在开灯那一刹那动作一滞,鞋柜上还摆着她走时的那双凉施,竹编的小柜也是她某次逛超市的时候顺手买的,竹子已经被磨得光滑透亮。
沙发上还摆着她爱看的杂志,日期是前天,那个长毛地狗狗端坐在沙发一角,黑亮的眼珠盯着她看,厨房还按她的习惯摆放着厨具,冰箱里,一如既往的红枣牛奶。
她关上冰箱,换了拖鞋,再放进鞋柜的时候瞥了眼,发现那里,一直只有一红一蓝两双拖鞋,分夏冬两季,依次摆好。
蓝的那双,已经有些旧了,而红的还是崭新的,一眼看去,有种不搭调的凌乱美。
她低下头摆正,才把自己的鞋子放进去。
刚站起身,就听到卧室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抬眼,刘野一头乱发状况外地看着她。
她心里一暖,走过去,握着他的手,“怎么还在睡觉?”
“嗯。”
刘野眼神还着,任她打理着一头的乱发,她找来剪刀,给他披上块白布,十分钟就剪了一个利落的寸头出来,刘野盯着镜子里的新造型,有些挣扎,“海棠,我是不是在做梦?”
还没等她开口,一双大手掩住了她的嘴,“别说,我怕你一开口,我就梦醒了。”
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像是等着主人疼爱的小狗,眼里波光嶙峋,熠熠的光芒像是要照亮她心底的黑暗。
季海棠揽过他,靠在自己怀里,微湿的黑发在她的毛衣上晕出一朵小花,渐渐散开,她叹口气,“我回来了,不是梦。”
刘野把脑袋往她衣服深处扎,涎着口水问:“那你还走吗?”
“嗯,当然走啊。”
“为什么?”某人作哀怨状,即便是片刻的温暖,他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来留住,他已经失去她了,他不在乎再用别的什么来换,她的如花笑靥。
季海棠推开他,避过不答,“去洗头吧。别把碎头发都弄到衣服上了。”
他不情愿地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高大的身躯碰到洗手间的磨砂玻璃,发出重重的响声。
季海棠“扑哧”一声笑得开怀,手里还捏着剪刀,那上面沾着他的碎发,就如同刚才她手的触感,柔软干净。
刘野草草地洗了头,眼底青色一片,胡茬隐隐冒出来,看起来沧桑了不少,她看到他打开的电脑屏幕,一行行代码,黑底白字,看得她眼花撩乱,但还是隐隐分辨得出些许。
“你在写新游戏?”
刘野擦擦头发,在她身边坐下,手指敲了几下,点了保存键,“嗯,快要过年了,总要有新产品上市,还记得begonia吗?那是专门为你设计的。”
季海棠这才记起,当时经理介绍的时候,提起过,只是她当时心不在焉,并没有放在心上,隐约记得是两三年前发行的。
“你当时,怎么想到写游戏软件的?”
她换了个安全的话题,掩去自己的无知。
“唔,就你走后吧,我妈把我关起来,没办法,只能寄相思于代码,没想到惊世骇俗了一把。”
begonia上市没多久,就被抢购一空,网上出了无数的盗版,一时间跟风不断,刘野确实接着begonia火了一把,重新燃了斗志。
现在的他,已经没人可以左右,就连一个小小的婚约,也能轻松搞定。
想到这里,他抱着季海棠,“老婆,我真的跟她不熟的,她不过是左阿姨介绍的,说是好歹可以刺激刺激你,我看她很有把握,才同意了的。”
季海棠眉毛一挑,从他怀里翻出来,杏眸微眯,“你确定?”
已经决定按受了这一段苦难,却没想到到头来竟然只是一场乌龙,更为可笑的是,始作佣者竟是她的妈妈,这让她情何以堪。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刘野又扔下一记重磅炸弹,“那天,给你下药的,是谭阿姨,她跟左阿姨,是多年同窗,这个,你也不知道吧?”
季海棠的眉毛拧着,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
像是为了映衬她此刻抓狂的心情似的,遥远的大洋彼岸,不顾时差的jack小朋友也发来贺电,“姐,我找到真爱了,祝福我吧。”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质问,“你别忘了,你、还、是、我、男、朋、友!”
jack“咯咯”地笑,“矮油,姐,你别这么老土好不好,再说你也有第二春了,大家互不打扰咯,代我向姐夫问好啊——”
“嘟嘟”的忙音,季海棠收起电话,对jack乱糟的中文水平视而不见。
刘野耳朵拉得好长,却只听到磨牙的声音。
第二天。
邪恶的第二天,刘野拉开被子,却只看到空空的床板,“啊”一声凄厉的叫喊划破清晨和谐的阳光。
万里高空的季海棠打了个喷嚏,随即贼贼地笑了。
谭君凑过来,一脸不屑,“多大人了,又玩失踪!”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季海棠心情很好,呼吸着自由空气的感觉,很让人留恋。
可是——两个月后,某家医院里,季海棠哀怨的声音惹得隔壁婴儿房里哭声一片。
地球的另一端,刘野挂上电话,为新的游戏软件命名为——happess。
(全文完)